过了戌正时分,小如这才回到了风荷园,刑妈妈见她形只影单地回来,忙上前给她递了个手炉,安慰道:“如姑娘快进屋吧,小姐吩咐给你备下了你爱吃的糕点和红豆粥,赶紧趁热吃一些吧。”
小如不作声,进屋看见桌上放着四色点心还有一碗粥,心里颇为不自在,不由得说道:“我在外面吃过了,没胃口了。我先去休息了。”
刑妈妈抬头看她一眼,知道她心结尚未打开,便也不多话,沉默片刻便开始把糕点往食盒里面放。小如见状哂笑道:“怎么,是留着我明早再吃吧?成天地让人吃剩饭。”
刑妈妈心里有些不高兴,只道小如为何突然这么不懂事起来,本来小姐也没有苛待过她,而且她虽然是个丫鬟的身份,却并没有什么差事,而且受的待遇也不差,现在怎么心思如此不平衡?
小如见刑妈妈不声不响地收拾东西,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便咣当一声坐到凳子上,提起水壶看了看,不满意道:“怎么今天没烧开水?”
刑妈妈停住手上的活计,慢条斯理道:“回如姑娘的话,刚烧了热水送到小姐房里了,小姐今日来了葵水,身子格外虚弱怕冷,我便多装了几个汤婆子给她。”
小如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话,却又咽了下去,只是恹恹道:“既然这样就算了,反正我也渴不死。”说完她站起身来,瞄了一眼暖阁,见巧珍在里屋服侍林清和,便慢慢道:“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先回屋歇着去了。明一早再来看小姐。”
刑妈妈看了看她没说话,只默默把食盒放到了长几上道:“这些东西老奴明早热了吃,不然就浪费了。”
小如瞥了她一眼,轻飘飘迈步出门去了。
刑妈妈见她走远了,这才连声叹气,轻轻进了里屋,见林清和蜷缩在床上,她有些不忍心,便避重就轻道:“小姐,如姑娘好好地回来了,这回已经回屋歇息去了。”
林清和唔了一声,迷迷糊糊问:“她可说了什么?”
刑妈妈想了想说道:“她说明天一早再来看小姐。”
林清和嗯了一声,过了会慢慢说道:“我就知道她过不了多久就消气的,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她的脾气。”
说完她便换了个姿势躺好,伸手揉了揉肚子说道:“当女人真痛苦,倘若我是个男儿该有多好。”
刑妈妈知道她备受折磨,于是宽慰她道:“做姑娘有做姑娘的好处,天天不用抛头露面地往外面奔波谋生计,只要家里有男人,那就不用怕过不了日子的。”
林清和苦笑了一下,知道刑妈妈这是在安慰她,可是她却很难苟同她的观点。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打了个哈欠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这就睡了。”
刑妈妈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老奴就睡在外间,小姐要是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就成。”
巧珍附和着点了点头。
林清和却摇头:“天这样冷,怎么能睡到那种地方?还是回房睡吧,我没有那么金贵的。”
刑妈妈见她实在是执拗,便假意答应了,与巧珍双双出了暖阁。
到了外间刑妈妈却不走了,巧珍有些诧异,但听刑妈妈小声道:“我不放心她,就在外间睡了,你先回去吧。”
巧珍知道刑妈妈为人心善,曾是林清和的一个奶娘,想来她必是不会亏待林清和,遂回了房。
这一夜极冷,凛冽的寒风不住地敲打窗户,林清和也被惊醒了许多次,听着外头怒号的风声,不知不觉地又想起前一世在风雪中行路的场景来,那时她刚被江焕卖给牙婆,人贩子的马车走到京郊时正巧遇上了大雪封路,她趁着众人歇息的时候逃了出来,逃到了那间令她受尽屈辱的破庙里。
那一夜的风声,也有这么大吧,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也没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她也不再是任人□□的受气包。
唯一不变的,是那颗渴望复仇的心,这颗心太蠢蠢欲动,有好几次,她都要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让那些人死了,她要那些人尝尝她所受的苦,否则她如何甘心?
朔风连连,送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一梦醒来,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一片,积雪足足有一尺来深,走在上面都咯吱咯吱得响。
林清和怕冷,拥着狐裘坐在火炉前看窗外的雪,风荷园本就是精致极佳的院子,如今冰雕雪砌,更是美不胜收,到处泛着晶莹的光泽,分外赏心悦目。
刑妈妈送来了早饭,是一小碗红枣粥连带着两块红枣糕,林清和见了便笑道:“一顿吃这么多红枣,不知道要补回来多少了。”
“红枣益气养血,正适合这时候吃。”刑妈妈又给她剥了鸡蛋放在小碗里,白嫩的鸡蛋配着翡翠色的碗壁,十分讨喜。她心情大好,捡了鸡蛋吃掉,这才问道:“怎么不见小如?她往常都是与我一同吃早饭的。”
刑妈妈欲言又止,思来想去才说道:“如姑娘一早就出去了,这会还没回来呢。”
林清和有些惊讶:“她往日里都起不早的,今天难不成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刑妈妈笑了笑:“可能是她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办吧。”
说话间小如已经走到了九曲桥那里,今天她穿了一件蜜合色夹袄,下趁着绯色马面群,头发也绾了双髻,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分外惹眼。来往的下人看到她,都不禁驻足看起来。
林清和眯眼看了看,脸上的笑意冷下来,“她这是怎么了?”
待到小如走到跟前,林清和这才笑问:“今天打扮的这样美,可是见什么人去了?”
小如瘪瘪嘴说道:“这件衣服是小姐很久以前送给我的,我还没穿过一次呢,今天一时兴起便穿出来了,也没多想别的。”
林清和知道她没说实话,但是也不想追问了,只是淡淡点点头:“挺好看的,你身材好,皮肤又白,这个颜色最配你了。”
小如听完眨眨眼睛,抿了抿嘴说道:“小姐,我再美也没有你美呀!”
林清和抬眼看了看她,不以为然道:“美不美又有什么,美貌不仅无用,有时候还会个给自己招致祸端。咱们又不准备倾国倾城,管它美不美的。”
这话小如听着有些刺耳,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坐在了林清和旁边,良久,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小姐,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林清和放下勺子,郑重看了一眼小如:“你别说我还羡慕你呢,咱俩要是能换换就好了。”
小如嗤的一声笑了:“小姐真会说笑。”
“你不信便罢了。”林清和又喝起了粥,视线眺望远方,一只红色的风筝从远远的墙头飞起来,在朔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她凝视那个风筝,看它一下下在风中挣扎,沉浮起落,每一次都仿佛拼尽了全力,每一次又仿佛干劲十足。
“我就跟那个风筝一样。”林清和喃喃道:“不一样的是,我没有那根风筝线。”
小如似懂非懂,以为她又在说笑,不禁夷然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小姐如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周月娘疯疯癫癫,林嫣闭门不出,林富增是个笨蛋,林家所有人都视你为明珠,这样还不好么?”
林清和瞥她一眼:“你想的太简单了。”
小如有些讽刺地笑了笑:“是,我只是想过普通的安定的日子,所以不懂小姐的抱负和志向。”
“抱负?志向?”林清和也哂笑起来:“你以为安定的日子如何得来?人活着就如逆水行舟,你一旦停下来,就由不得你了。”
“所以小姐,你接下来还要对付谁呢?胡氏?江家?”小如撇嘴笑了笑:“他们都是外人,再折腾也不可能威胁到林家。”
林清和这下不得不好好地审视一下小如了,她盯着她看了良久,继而缓缓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你早晚会懂。可是我不希望,我们坐以待毙。”
“小姐,你可以不把别人都想的那么坏么?”小如突然别过头来盯着她看:“难道说,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心怀叵测的人,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你容不得任何人么?”
“小如?!”林清和倒抽一口冷气,突然觉得腹腔一阵抽疼,她强忍着锥心的疼痛抓住桌角,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容不下他们?是因为他们先容不下我!难道我在你眼里如此不堪?你说我容不下任何人,那我告诉你,我容得下的人多了去了,你,巧珍,阆儿、刑妈妈、还有府里很多很多人……我什么时候害过无辜的人?”
小如见她情绪有些景额吓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
刑妈妈急得跺脚:“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