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荷园的路上,林清和想起一事来,问跟在一旁的妇人:“刑妈妈,方才我爹说那小丫鬟被打的快不行了,这可当真么?”
刑妈妈笑了笑答道:“老奴就知道小姐心善。那丫鬟虽然被打得厉害,可是性命却是无碍的,不过是吓得厉害,昏倒了,老爷已经请了大夫给她看病了。”
林清和点头,可还是不大放心,想到那人是小如的好姐妹,本来她是该去替那人说得情的,但是为了对付胡氏,她只好让那丫鬟受了皮肉苦。不过顾念着小如的心情,她还是觉得自己得有点表示,于是叮嘱刑妈妈道:“那丫鬟受了不小的委屈,这些日子免了她的差事,再给她送些疗养的吃食。对了,分给我的燕窝就拿去给她吧,反正我也不吃的,别浪费了。”
刑妈妈答应下来,只听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阆插话道:“姐姐,既然你这么不放心那个丫鬟,我便给她治异味伤药,保管比外面大夫的药有效。”
“这样最好。”林清和满意地笑了:“我怎么忘了,你还是个小神医呢。”
听她这样说,林阆却很快做了一个噤声地动作:“姐姐,别让别人听去了,我可不想天天被人拉去治病,其实我医术有限,毕竟我师父只教了我几个厉害的方子,我并非全部的病都能医的。”
林清和稍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想通了:“世上没有全才,我也没要你以后当大夫呀。不过听你这么说,你这个师父还是挺厉害的,看起来医术很不错。武功估计也好得很。只可惜百闻不如一见,我倒真想哪天能一睹神人真容。”
林阆听罢摸摸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不是我夸大其词,我师父算得上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啧,”林清和睨了他一眼:“真是没规矩,哪有背后议论师长的道理?让祖父听见了,肯定要骂你不着调了。”
林阆嘿嘿一笑,便不再言语了。
接下来一路无话,林清和想到江焕其人,心中便是暗流丛生。待到回到了风荷园,林清和心里一直还是不高兴,想到前一世的仇人近在咫尺,她便几乎要失控,江焕这只狡猾的狐狸,还是那么善于伪装。
可是让她烦心的事情还不止这个,到了风荷园,她这才发现小如不见了。
巧珍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也都不见她人,一时之间有些着急。
林清和此刻也有些烦闷了,半躺在美人榻上道:“她真是被我惯坏了。由着她去吧,等她消气了也就自己回来了。”
说话的功夫,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在门口在暖阁门口停了下来。
林清和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说话,便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隔着珠帘往外看去,小如一张冷冰冰的脸显得分外触目惊心,她忙不迭坐起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如直直看向林清和,也不说话,眼泪却先滚落下来:“小姐,是不是我的死活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林清和听得心惊,忙道:“我不会让你死!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小如却吃吃笑了,脸上的泪痕却纵横交错:“丫鬟就是丫鬟,小姐就是小姐,就算关系再好,那也不能改变身份的差距。”
林清和的心没来由得跳乱了节奏,她急匆匆朝着小如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往前走,小如却往后退,依旧泪雨滂沱,呜咽道:“小姐,我往日里对你不好么?”
“我何尝觉得你不好?”林清和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你可是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自然也就什么事情都能说开了。”说罢她伸手想要拉住小如,没想到她却先一步跑开了,转身撞上了巧珍,把她撞得靠到了墙上去,小如也没有停脚。
林清和飞快掀了帘子走出来,扶住巧珍看着已经跑远了的小如的身影,十分无奈道:“她估计还是因为玉芝的事情在生我的气吧。”她转头看了一眼巧珍,“本来我是能阻止胡氏打人的,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挑起胡氏与祖父的矛盾。可是我没有阻止,让一个无辜的小丫鬟被打成那样。巧珍,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巧珍不言不语,看着她的眼神却有了疼惜的意思。
林清和会意,落寞一笑,自言自语道:“也许本来我走的这条路就不是一条正确的路,可是又有谁说得清楚,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
她缓缓转身,寂寂无声地走进了暖阁。片刻,她疲惫的声音从暖阁里传来:“让刑妈妈去找一找小如,给她做顿好吃的,告诉她玉芝没事。”
回应她的是巧珍从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嗯。良久,便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小如从风荷园里跑出来,去的第一个地方是洗衣房,那里是她待了十一年的地方,也是她与玉芝认识的地方。站在院子中间的水缸旁边,她寂静无声地落泪,不禁又想起那些年被林清和生母谢氏收养的日子来,她与林清和一同长大,吃同一个奶娘的奶水,听同一首摇篮曲,就这么一直过了五年,实际上五岁之前的事情,她忘得差不多了,更多的记忆是进了洗衣房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被周氏发配到这里,从洗尿布这样的事情做起,后来又开始洗被单,就这么一洗就是十一年,年年月月,一双手泡在冰水里,不管是春夏还是秋冬,就这样,十五岁的年纪,她的手就已经浮现出衰老之色来。
这都能怨谁呢?怨不公平的命运么?可她原本是个一出生就被抛弃的人,何谈什么命运呢?
水缸里是天光云影,还有小如孤单的身影。她望着一层层被风吹起的涟漪,渐渐的泪水也干涸了,也不知道该为谁流眼泪。
许久许久,直到快要日落十分,她才慢慢擦干了眼泪,转过身往玉芝的住处走,她想,无论如何,至少再去看看她。
玉芝住在下人房里,本来她是与三个人同住的,但是因为她这一次伤的太重,便让她自己专门住一间了,小如摸索着到了玉芝的住处,推门进去,却发现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子正在耐心地煎药,时不时还查看一下躺在床上的玉芝。
这是谁?!他怎么能随便进女孩子的房间?!要是让人知道了,玉芝的清白还要不要了!想到这,小如有点愤怒地冲了上去,待到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她忽然认出了他,可这仍旧没法打消她心头的惊诧:“江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焕看见她,不慌不忙地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是?”实际上他已经认出来,她是时常跟在林清和身边的小丫鬟。
小如挡在他和玉芝跟前,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江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江焕连忙歉意一笑:“原来是如姑娘,恕我方才眼拙,没有认出来。是这样的,这个姑娘是被我那个发了疯病的娘打伤的,我为了赎罪,便前来为她送药煎药了。”
“你认得我?”小如挑了挑眉。
“如姑娘静如处子,更如窈窕淑女,在众人中像是一株出水芙蓉,所以我才冒昧地记住了如姑娘。”江焕温和地看向小如。
小如长到这么大,还从没有听到过任何人这样形容她,她没有什么学问,却也知道江焕所说的窈窕淑女、出水芙蓉是什么意思。顿时对他的敌意也减少了七分。甚至还有点欣赏他的温文儒雅。
由是此,小如还是怀着一股子要强的劲头:“你娘打人确实很不对,你想要将功补过也无可厚非,可是你毕竟是男子,这么贸然地献殷勤,恐怕不太好吧?”
江焕面不改色,诚挚道:“我明白如姑娘的意思,不过古人都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行事光明磊落,并不怕落人口实,相信如姑娘这般蕙质兰心之人,也不会觉得我行事出格。”
小如愣了一下,细细咀嚼江焕的话,觉得好像还挺有道理,不免放下了戒备道:“既然你是一番好意,我自然也不会怪你。实话告诉你吧,玉芝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她。”
江焕立刻道:“如姑娘重情重义,让我心生敬佩。在此我也替我娘向如姑娘还有玉姑娘道歉,我娘她有疯病,犯病时便会有伤人的举动,并不是有心要害人。”
小如信了他的话,点头道:“既然是得了病,那也没办法,只是以后千万别再出这样的事情了。”说罢她看了看旁边的药炉,问道:“这药是你抓的?”
江焕恭敬点头:“我家本就是做药材生意的,家父略通医术,我也跟着学了一些,抓些伤药还是不在话下的。再说了,都是自家人,用药肯定都是挑最好的用。”
小如这下对江焕大有好感:“你倒是很讲道理。既然这样,那我也放心多了。”
江焕便又温和一笑,瞥见她眼下一片清影,眼圈又有些肿胀,便问道:“姑娘刚才哭过?可是为了玉姑娘?若真是如此,那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要不是我娘,玉姑娘她也不会……”
“不是的,”小如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我跟小姐怄了气。不过都是些小事。”
江焕心头一动,计上心头,恶念如毒蛇一般吐着血红的芯子。只听他犹豫着说道:“其实,有些话我觉得需要说给如姑娘听,大小姐其人我也见过几面,总觉得她心胸似乎极为狭隘,容不下旁人,如姑娘既是侍奉在她左右的,想来受些委屈也很是正常了。”
小如噤声不语,不知怎么的,就联想起林清和所做的种种事情来,再同江焕的话相印证,她不禁不寒而栗。
只听江焕又说道:“本来我一个男子是不该说姑娘家的不是,可是由我看来,大小姐并非没来由的挤兑如姑娘,你想一想,女孩子最忌讳的是什么?自然是有人比自己优秀,比自己美貌。”
他不紧不慢地说完,小如的心里已经擂鼓阵阵,她不肯相信,却越想越觉得心惊。她机械地看了一眼江焕,混沌的大脑已经无法再集中精力去思考。
良久,看着江焕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小如孤寂地说道:“我明白了。”说罢她转身而去,都没来得及看玉芝一眼。
门阖上的刹那,江焕的嘴角浅浅地上扬了起来,虽然仍旧温润如玉,却无人知晓,那笑容有多恶毒。
忽然门又打开了,一个小丫鬟走进门来,见江焕还守着药炉,便道:“谢谢你啊江公子,幸亏有你帮我看着这药炉。不然阆公子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了,他送药过来的时候说这药煎着的时候必须有人看着,唉,要我说呀,一个药炉有什么好看的呢,等它自己煎好了不就行了么……”
小丫鬟自顾自地嘀咕开了,江焕笑道:“既然这里没我什么事情了,那我就先走了。”说罢他潇洒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