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到前门车站,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就将车站封锁了。一通盘查自然毫无结果,调查团乘坐的最后一节专列,也脱钩拉到一个僻静的车库里面,等待刑部的仵作上车,进行彻底的检查。
调查团诸公下车直奔宫门“请安”,准备先交卸了差事分头回家,哪知皇帝立即通知召见,因为瑞王正好也在宫中。于是陆博思等人便只好匆匆赶往皇帝所居的勤政殿面圣了,见面躬身一揖便各自落座了。
“诸位辛苦了,千里迢迢的一下车就让你们赶了过来,正好瑞王也在,正与朕说起‘证券’的事呢,何桥,你先把情况通报一下吧”,一见面皇帝殷殷数语就让群臣的疲劳消除了大半,何桥精神抖擞的站起身来,陈述起这次前往江宁的经过来。
当他讲阎钟敏途中“自尽”之时,瑞王抬手打断了他,说道:“阎钟敏的事皇上和我已经知晓了,你只说当时现场的情况好了”。
“是,从现场初步判断确实很像自杀,自阎钟敏登车后便是独自在包厢中,送水送饭都是卫兵打开门放在门口,且门口加有双岗,一直到其死亡都无人进出,车窗也完好无损。
然而他单独关押时就已彻底搜身,自杀的刀片从何而来?此其一,其二,既然墙上留字且言语愤懑,为何从始至终言语、表情上都未见异常,反倒是所留‘遗言’是为了写而写,画蛇添足了”。
“何大人此言只是常理如此,须知一个人死前表现千奇百状,难道大喊大叫逢人便提自己要‘自尽’?这些只能是猜测做不得凭据的”,焦仲阳在他身旁接口说道。
“说到证据,本王这里倒有一份”,一旁的瑞王伸手掏出一份卷宗扬了扬,继续说道:“据调查,阎钟敏平日的喜好就是各种鸟类,极擅长饲养、调教各种信鸽,特别是鹞鹰...”,说到此处他故意将最后两个字拖长了声音。
“鹞鹰?这是何证据,难道是他所饲养的飞禽将刀片衔去送给他自杀?”,焦仲阳的话语中明显带着一股嘲讽的味道。
“这鹞鹰也叫海东青,原是当年辽、金贵族行围打猎时必备,但...此物还有一个用途,就是类似于信鸽的远途送信,不过此法在中原极少人用,据说训练之法已经失传了”,另一边的刘石山解释道,他管着兵部自然对这些涉及军用的有所了解。
“刘尚书说的极是,本王派人查过阎钟敏的宅子,里面虽未找到这种海东青,但鸟舍遗留的粪便被人取回,经查验里面就有猛禽的粪便,极有可能就是海东青”,瑞王也跟着补充道。
“此证虽然有力,但终究只是旁证,如果不查出刀片从何而来,还是不能将阎钟敏与此次的‘证券风潮’联系起来的”,陆博思就事论事的说道。
他一番言语顿时惹得瑞王还有陈实先老大的不快,心下恼怒他忝为宗令副使居然不为本“团体”说话。其实也正是因为这种持正平和的家风,才使得陆家始终在各方面都得到大家的认同和尊重,即便是赵肃以亲王之尊也只能暗自腹诽,因为陆博思所言他也无法驳倒。
陆博思的持平而论皇帝听后微微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何桥。何桥见状忙开口道:“回官家,目前各方面的信息都已指向了阎钟敏,据此可推断他与此次‘证券风潮’必定脱不开干系。但是....但是刑部定罪讲究有力的证据,以及证据之间的关联,目前仅有‘关联’,但证据确实一条也拿不出来,紧靠推理、猜测目前还难以将此案定谳”。
他的话一出口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在焦仲阳听来自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而瑞王与陈实先却是大失所望,眼见刑部出于自身的立场,给出的结论两方都不得罪,且是据理而论,与陆博思前面所言异曲同工。这样下来亲贵一系顿时就显得势单力孤了。
半晌皇帝开口道:“还有其他几条线索,刑部还需追查下去。另外钱商票号无论是否操纵市场,但其行为已然扰乱交易,出于警示暂停此辈在‘交易所’的交易资格,为期一年。诸公以为如何?”,这个不是惩罚的惩罚也算各打五十大板了。
“官家,此举还望三思。各家票号只是正常入市买卖,并未违反任一法规,且事后受到冲击店铺被砸,凭空遭此无妄之灾,但为顾全大局已经很委屈了,现在又暂停交易一年,于情于理岂不令人寒心!”,在众人默然接受之际,焦仲阳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皇帝闻言气极反笑,声音的高了起来:“寒心!他们赚的盆满钵满还会寒心?焦卿,举头三尺神明所见,自己做过什么自是心里有数,如果此辈尚有一丝天良,就当息事宁人拿出态度真正为百姓做些实事,而不是终日盘剥取利、投机钻营!”。
这个钉子碰到就太大了,焦仲阳如果再不知趣就是自找没趣了。其实大家心里也是明白的很,哪里有什么犯言直谏、据理力争,焦仲阳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在态度上做出一番表示,借以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已。
该说的基本都已说完,见天色已晚皇帝也就挥挥手示意散会了。
出了宫门焦仲阳并未因皇帝刚才的一番话而垂头丧气,面色如常的登上了自己的后挡呢四轮马车,举手轻轻敲了下车顶,示意“开车”。
马车沿着靖安大街向西驶出不远,便拐入西牌楼大街,三拐两拐后路边行人也渐渐稀少了起来。这时后面一辆马车悄悄地跟了上来,焦仲阳微微探头然后示意停下车来,车门一开一个身影闪身钻了进来。
“老阎,你们要消停一阵了,这次的动静闹得属实忒大啦....”,上车之人就是“汇兴祥”的掌柜阎景安,焦仲阳还不等他坐稳便开口说道。
“是是是,这次真的给焦公添麻烦了”,阎景安一脸赔笑的说道。
“麻烦!要是麻烦就好了,朝廷一品大员竟让你们‘差遣’的团团转,在江宁逼得我是在没办法只好亲自动手,趁着大家一起检查阎钟敏写供状之际,将刀片递交给他。要不然,你们特么就等着一起完蛋吧!”,焦仲阳想起当时的场景,心有余悸之下爆了一句粗口。
“是是是,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了,焦公尽可放心...”,阎景安没口价的连声致歉,然后继续说道:“其实,这次都是章五、洪胖子他们闹腾的。一开始大家只想‘捞’回本钱就可以了,后来这几个货挣钱挣得红了眼,就越发的不顾一切了。我是再三劝阻,可他们就是不听,以致于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出来....”,他道完歉后就赶紧将自己“撇清”,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焦仲阳也没搭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把个阎景安看的心里发毛,说着说着竟有点说不下去了,只好讪讪的打住了话头。略一停顿好像想起了什么,探手入怀掏出了一个信封,说道:“这次让焦公甘冒奇险,我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一点心意...”。
“什么意思,我的‘辛苦钱’啊,老阎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焦仲阳早料到他会如此,面色依然极为平静,口中淡淡的说道:“我这个‘段位’的,你们觉得出多少钱合适啊?”,他边说边透过车窗打量着外面的街景。
其实焦仲阳并不算是一个贪官,平时也只是循例收取三节两寿的贺礼,还有各季的冰敬、炭敬而已,自己的私生活过得也相当的简朴,比之陆博思、陈实先等豪族的起居奢华,那就相差的很远、极远、相当远了。
之所以与阎景安之流搅在一起,也是无奈之举。自“肇武中兴”皇权被“肢解”,相当一部分就转移到了文官集团的手中,真正实现了文恭烈公所言的“与士大夫共天下”。
但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正所谓“一鸡死一鸡鸣”,很多事情大抵就会如此,时日一久就会演变成“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也可能是‘大’)”的局面,权利之间相互侵夺的事情也就不可避免了。
有鉴于此,以焦仲阳为首的文官集团自然“守土有责”,至于如何“守”无非是寻找盟友加强自身实力了。从古至今文官精英加金融大鳄的组合都是“首选”,弃之不用就太可惜了。尽管焦仲阳也知此辈是个什么“揍性”,但为坚守心中的“信念”,也就暂时顾不了许多了,毕竟成大事要不拘小节的!
而此事在皇家而言就不仅仅是“守土”了,毕竟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再拿回来也算天经地义,况且自己吃“独食”它不香麽?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呢,我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