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之后自是一阵的萧索寂寞,但此次到来的却是一阵“疾风暴雨”,三天后宋军大胜的消息到了,不仅是大胜而且还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大量金银。
对于大批的散户而言,这个消息比瑞王失联的消息还要坏!手中的债券只要再坚持几天,不仅能保住了本金,由此产生的“溢价”甚至不知能高出之前的几许,这让人情何以堪!而更加严重的是很多升斗小民,是拿出全付身家“下场”的,如此一来破家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于是乎历次庆祝大胜的“靖安大街”提灯夜游,也自然就被百姓冲砸“京师证券所”取代了。在打砸过程中,因为“八大汇”获利最重,“暴民”中不知是谁喊了句:“一定是‘八大鬼’搞得名堂!”,此言一出大家都觉有理,于是分出一批身强力壮的人来,直奔前门大街上“八大汇”的铺面而去。
到了地方不由分说又是一阵打砸,混在人群中的“花胳膊”也趁机浑水摸鱼,将柜内的钱钞“顺”走了不少。百姓自南而北一路“砸”来,砸到第四家时,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终于赶到了,挥舞木棒驱散人群,一阵狼奔豕突过后地上躺了一片的伤者,其中十几人明显已经没了呼吸。
消息传进皇宫,弘景皇帝赵佑正在更换衣服准备登午门受朝贺呢,因为征伐吐蕃已克全功,所以这次他准备穿上代表帝国武装力量最高统帅的“大元帅服”,衣服刚换好前门大街的消息就到了。
皇帝是个极宽厚的人颇类仁宗,闻报当即大急忙令侍从官传谕“切勿伤害朕的子民”,但已经晚了!深夜京师戒严、九城关闭,一直折腾到第三天傍晚事态才稍有平息。但积压在百姓心中的愤懑终究还是无法消除的。
事情虽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消弭于无形,但这也就仅限于表面,由钱业行会引发的风潮已然波及到了朝堂。原来在这次的事件中“受创”不仅仅只是那些升斗小民,里面还夹杂着大量的皇亲、勋贵,这群人收到消息也仅仅比寻常百姓早了两个多小时,仓皇之间尽力挽救但也只是将损失略减而已,事后得知钱业公会抄底成功大发其财,这一口气无论如何就咽不下去了。
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毛病并不会因人是贩夫走卒,抑或皇亲国戚就有所不同,于是在黔国公陈实先的提议下,大家齐聚西山的贵族会议公所商量办法。
这陈实先祖上就是端宗朝的右相陈宜中,当年陈宜中眼见端宗死于雷州湾心下绝望,借口占城借兵远遁海外,事后得知岳先生、陆秀夫等人力挽狂澜,于是带着招募的两百人马也赶到了海南。他归来之时恰逢朝廷用人之际,陈宜中及时“归队”而未做贰臣,所以朝廷上下也就没有过多的苛责仍委以重任。但一个“看风使舵、首鼠两端”的印象总是抹不掉了。
而这陈实先颇有家祖“遗风”惯会投机取巧,这次眼见自己的钱都“落入”八大汇的口袋,索性就跳出来“振臂一呼”,号召皇亲勋贵向那般吸食民脂民膏的“钱串子”们要个说法。
大宋经过岳、陆等人联手光复北地、再创中兴后,有感于朝政败坏、奸人专权,所以很下了一番精力整顿朝纲,但在此过程中当政者却出现了分歧,岳先生提议的三权分置、还政于民的构想被认为是行事过于激进,而遇到了相当大的阻力,后来岳先生的一心求去多少也是因为这方面的影响。
但他留下的思想却受到了以陆秀夫为首很大一批人的推崇,在以后数百年的时间里,各个阶层、团体遇事抱团,为自己所处的组织发声,慢慢就演化成了一种“三方会议”的议事形式,遇有大事则由皇帝下诏召集会议“定国是”。
这三方分别是皇亲勋贵组成的“贵族会议”、朝廷行政官员组成的“行政会议”,以及由众多的诸如钱业行会、运输行会、纺织行会、石匠行会、农人行会等组成的“联合会议”。
虽然未实现岳先生生前的三权分置,但“行政会议”负责朝廷大政的制定、实施,而“贵族会议”负责监察施政,以及军事行动,很像监察院兼总参谋部的味道。这样权柄分离、相互制衡,再加上民间行会的参与,多少也起到凝聚民心的作用。
“三方会议”自创设以来,在国家遇有危难之时也召开过几次,每次都能上下一心、共度难关。只是目前天下大定四海升平,三方很少共议,而是遇事只在本方的会议内部协商处理而已。
本朝贵族会议的宗令是皇帝的胞叔礼亲王赵建良,为人随和也可称之为“懦弱”,加上年事已高,平时都很少出面,遇到这种情况只会派人带句话:“有事请副使代为处理”,这个副使就是陆博思。
今日仍是如此,在礼王侍从副官放下这句话后,陆博思便宣布开会了。
“诸公,今日会议只有一个议题...”,会议一开始黔国公陈实先便首先上台发言,他说了一句开场白后略作停顿,环视一圈继续说道:“就是‘奸商操控市场,鱼肉小民’!前方将士爬冰卧雪、转战万里,而后方的奸商又在做什么,竟趁此时机大捞特捞,以至于市面轰动、民怨沸腾,试问钱商居心何在!试问此辈置朝廷、君父于何地!...”。
陈实先一番慷慨陈词,顿时引得环座在大厅内的贵族一片掌声,顿时拍桌、跺脚、喊好、叫骂此起彼伏,犹如菜场早市一般乱成一团。今天赶来参加会议的,大部分也是受“利好”影响跟进入市的,结果先是被套牢,后又被八大汇的“镰刀”割了“韭菜”。谁的钱谁心疼,所以个个都恨不得操刀子找人拼命,难得有八大汇这么个“靶子”供人泄愤,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陆博思见状抄起桌上的小槌嗙嗙嗙的一阵乱敲,维持着会场的秩序,待鼓噪之声渐稀抬手示意陈实先继续。
陈实先见场面气氛已被炒热,伸手掏出一封奏疏在半空挥了挥,说道:“诸公,陈某这里准备了一份折子,恳请官家下旨户部,立法将有关涉事钱商所谋取的暴利交出,平抑市面、安定人心。有同意的可在此折附署....”,他的提议一出,场面又有些失控了,下面的勋戚一个劲的大声附和着。
陆博思虽任宗令副使,遇此场合维持秩序的责任更多却很少发言,但陈实先此举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此折一上且不说皇帝同意与否,只要消息外泄立即就会掀起绝大的波澜,因为这不止是“竭泽而渔”,简直就是“劫富济贫”了,而且“济”的这个“贫”到底是谁,真的很难说呢!
念及此,陆博思拿起小槌又是一阵乱敲,声音安静下来后,转头冲着陈实先说道:“黔公,此举有些...孟浪了!‘贵族会议’执掌监察载于律法明文,自成立至今从未有施政提议之举,此例一开为后人带来何种影响,黔公是否考虑过”。
“无需考虑,我们只针对此事向官家建言,具体事务由户部立法、执行,这并不与帝国律法冲突。而且我等是代百姓发声,惩戒奸商,安国公多虑了...”,台下中勋戚也纷纷鼓噪附和着。
陆博思叹了口气,提高了声音说道:“购买公债每张票面都印有防范风险、思之再三的字样,此事前后公买公卖无任何违法之事....。陆某不是替钱商辩解,但此辈打的旗号就是‘救市利民’才入市购买公债的,各位当初闻听此言不也都是欣喜万分,急忙将手中‘存货’抛出的?怎地前方大胜市值回涨,就想着拿回证券重新再来?”
“陆大人,此言大谬!当时初闻瑞王失踪市价暴跌之时,此辈为何不及时出手救市,偏偏在捷报到京的前三天‘下场’,分明就是在操纵市场,打的一手漂亮的‘时间差’!”,台下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说话之人乃是皇族,论起来皇帝还要称他一声“表姑父”。
陆博思闻言,又叹了口气说道:“陆某秉承家训一贯也对此辈颇有微词,但大宋以法治国,钱商如果真如此,自有最高法院的制裁,但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即便是官家也不能将此辈定罪啊!”。
他一番话才一出口,台下顿时如鸡窝中扔进一只狐狸般炸开了“窝”。此时大宋定都北平,承平日久各个阶层分化已见端倪,代表各自阶层的声音也日渐响亮,正所谓我只为自己“带盐”!而这些却又是岳、陆、文等“中兴先贤”怎样也预料不到,且无法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