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九娘的嫁妆庄子铺子也只是让你们照看的,你们倒好,一个照看,就租赁五十年,五十年和‘私’吞孤‘女’嫁妆有什么区别来着?”林二老太爷说得心平气和,话里的指责却让国公府人羞愧不已,尤其是‘性’子有些绵软的林国公。
这位林国公好‘色’无能,又有些耳根软,心气小,却是个顶顶要面子的,林熙菡嫁妆这事儿,没被人揭穿,他是理所当然的享用,这被人揭穿了,他就半点不容。
“二叔,国公府的人事繁杂,七房的产业里的人都是老人,我们想着都是七弟信任的,没想到出了事儿。这是我们的疏忽,委屈了九娘,我明日就将这些契书重新买了回来还给九娘。”
林国公话一落,林二老太爷不曾表态,跟着林二老太爷身边来的一个家族子弟,却面‘露’讥讽,看到老太爷不语,朝他点点头,他才道,“国公爷事务繁忙,人之常情,只是再信任家中下人,也不能将国公府的‘私’章‘交’了出去。”
林国公不明其意,突然脸‘色’大变,三两步上前,拿起牛老太太身边案几上的契书,扫了眼上面的朱砂印,差点吐出一口心头血,“愚‘妇’害人啊。”
林二老太爷几个面‘露’嘲讽。
林二老太爷拍拍林国公的肩膀道,将一沓子契书递给林国公,面‘露’同情,语重心长道,“大侄子,你仔细看看这些契书吧。不是你叔叔我说你,你虽然得了爵位算是咱们老林家地位最高的,但是你到底年轻,不知事儿。这‘私’章哪能随便盖的,为了点子租赁银钱,丢了老祖宗留下的爵位,贬了商籍。有和面目见祖宗。”
林二老太爷唤了一个家中子弟一一给林国公道来,林国公和牛老太太听了小会儿,不仅林国公想要喷血,牛老太太也要喷血来着。
大胤朝有明确的士农工商规定,从仕者不能与民争利,否则轻者罢官,重者贬入商籍。
甚至民间‘私’自经商的良民也是不能随意经商的。否则无商籍者商契,随意买卖,超过银三十,就要挨板子罚款。超过纹银百两就贬入商籍。
商人身份低,易受剥削,除了受官宦世家欺辱。有时候小吏乡里也多给他们气受,且经商风险大,一不小心就倾家‘荡’产,最重要的贫户农户还能读书出仕,商人却是不成的。
他们哪怕是买田从农。也要过三代才能读书出仕,便是如今官家对商户少了克扣,提高了商人地位。
实际上却没有多大改变,民间对商户歧视太重。
就拿科举取仕来说吧,大多数商户后代子弟科考,都扣死在了第一部童试。乡试。
几乎商户后代很难找到科考担保人,因为读书人爱面子,面上必是要厌恶黄白的。要是有了自己为了黄白粪土投靠商人子,出卖尊严给商人子担保的名声传出。
那么不好意思,这个读书的师长、同窗、同僚、同年、同乡、同社、同党以及姻亲,都会避嫌。
在这个靠人际关系走天下的社会,这个读书人算是仕途毁掉了。
而商户后嗣找不到科考担保人。就不能从衙‘门’里拿到科考证书,就连科考大‘门’都进不去。
大胤朝商人身份低。岂不是没活路了。
当然不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大多数商户子弟为了家族产业或者将来改变出生什么的,都会选择投靠世家,投靠官宦,帮这些官宦世家经营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经营的赚钱买卖。
这就是大商贾和世家之间的合作。
官宦世家不能经商,但是他们可以从自己几个有卖身契但没有到衙‘门’的备案的奴仆中挑选几个忠心的管事儿,将一些买卖挂在他们名下,而他们大多数会入籍商户。
另一部分官宦世家买卖也会选择以入份子的形式加入某个商户的买卖产业中,商户和世家官宦三七、一九这类合作,商户替他们经营,他们收银钱。但是这种形式,也是有规定的,就是当官的男子不能挂在自己的名下,他们名下必须清白,多数都是记在族产,祖产,少部分也会记在妻妾的嫁妆名义下。
就像林‘玉’煊他‘私’人经营的产业,独立经营的多数就记在了赵冬赵‘春’兄弟、林祥还有安伯一大家子身上,而入份子的买卖多是记在了崔诗韵名下,这也就造成了崔诗韵嫁妆看起来极为庞大。
在大胤朝租赁买卖超过纹银千两,就不能‘私’人买卖,必须请牙行代租,单向合作超过纹银万两,卖租方就必须去办理租买牙行的商户。
而甄夫人少有租赁产业,就是租的也是一些短年限和收益一般的,好的产业自己经营总是成算的,再差的就直接卖了去。
短年限收益一般的产业的租赁纹银多数不超过千两,超过的零星文书,甄夫人也均是‘交’给下仆处置,碍于国公府的权势,衙‘门’也懒得计较这点子小事儿。
可如今不同了。
林熙菡嫁妆产业,甄夫人一租就是五十年,还是大批的买卖,让她一张一张的签订契书,那是要到何年马月,盖章也是会累死人的。
故甄夫人和林熙菡遣来的假商人签订的租赁均是朝过千两的,三个商人买卖按地区租赁
所签订的租买合同,均是纹银恰好过千两纹银,双方合作涉及金额又均是超过了万两银钱。
不管按照什么规定甄夫人都是违法的,且是多重违法,一是单张契书超过纹银千两没有牙行担保,属于违法买卖,按例一罚三,单向合作超过万两纹银,没有办理牙行经商许可,属于非法倒卖,按例是总货款一罚三。
几罚并存,不是选其中最重的,而是罚上加罚的翻倍,这样算来甄夫人这个租赁合同上的金额一罚,就不是几十万两的事情。而是至少百万纹银的事情。
林国公气得咬牙切齿,心头血直流,两眼发红,杀了甄夫人的心都有了。
蠢‘妇’,蠢‘妇’,愚不可及,蠢中之蠢。
林国公大骂不已,他责怪甄夫人一个掌家太太,连这点子算计都没。
却没想过自己若不是地了林二老太爷提醒,把事情摊到明面上。他也是不知的。
大胤律法‘精’细,比四书五经加起来还细碎厚实,又难有全套大胤律。若不是专‘精’一行,谁知道大胤朝有那么多规定。
这种民间常用的诈骗手段,不知道多少小康之家,被各种‘奸’商专了空子,罚得倾家‘荡’产。
从前国公府只要名字一抬。有哪个商户敢诈骗到国公府头上,那不是找死来着。出了事儿,有权有势的不过丢个签契书的奴才出来顶罪,小人物却会面临滔天报复。
再来外人也不知道一个国公府太太大胆、贪婪得明知犯法,还为了银钱在契书买卖上盖章,将活生生的把柄丢给对方。
按照甄夫人租掉的七房产业。这个罚下去,不是几十万两纹银,而是百万两白银。
特别是甄夫人不是签的自己的名头。还用了国公府的‘私’产盖上了契书,简直是直接告诉旁人国公府‘私’自经商,与名争利。
国公府都不能推卸给下面的奴才管事儿,简直把脸面剥给了天下人看。
更可怕的是要是甄夫人租卖的是国公府的产业,外人不过说林国公夫‘妇’糊涂。不懂法,还能推卸一下。不是打算经商,只是府里开销大,缺银子,不知道违法,毕竟不是人人都在大理寺干过。法不容,情可容,陛下阁老们顾恋一下,这种事情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甄夫人租赁的是托管的小侄‘女’嫁妆产业,这种违法‘乱’纪的行为,再加上贪婪浅薄谋划孤‘女’,简直法不能容,情不能容。
牛老太太一下子慌了,她亦是不知道这事儿还算是违法的,她只知道甄夫人租了林熙菡的产业,却不知道她用了国公府的‘私’章,更不知道廉价租个产业还是犯法来着的。
本来她只想着林二老太爷来说她贪图林熙菡的产业,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但这样的事情在大胤朝也是有的,大多数吃了哑巴亏,也奈她何?
她刚才态度强势,也是看在林二老太爷拿她没办法,才这么来着的。
牛老太太想要求救林二老太爷,但她和林二老太爷早就撕破脸面来着,她又是最爱拿乔身份的,她下不来台。
林国公却是个能屈能伸的,他心思一转,一把抱住林二老太爷跪下,哭求道,“二叔,你帮帮侄儿吧。侄儿真的不知道这事儿,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成天对着这些钱财的事儿的,家里的大小事儿,我均是‘交’给甄氏的。没想到甄氏糊涂……”
“二叔你帮帮侄儿吧。”
“看在侄儿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帮帮侄儿吧,侄儿自小就是尊敬您来着……”
“当年若不是您,侄儿就……”林国公近五十岁的人了,哭得凄惨无比,着实可怜。
尤其林国公提到妖后时期,让林二老太爷一颗年老的心,一下子软了。
林国公是他年少时期第一个侄子,当时林府还没分家,林二老爷也是和哥哥父母住在姑苏的老宅。
林国公出生不久,老林国公科举上任,林国公便留在老家,严格算起来林国公少年和林二老太爷相处的时间更多,说起来情分比其他几个子侄都强得多。
再来林二老太爷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个侄子除了无能昏聩了、耳根子软了点,倒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家里的大小事儿,前有蛮横霸道牛老太太,后有‘精’明狡诈的甄夫人,自己这个算得上忠厚的大侄子,也是做不得主的。
林国公这一哭,林二老太爷还对他升了几分同情。
“大侄子,你起来说话。你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主要看那商户能不能堵上嘴。”
林国公眼珠一转,面上憨厚哭诉道,“二叔,你这契书哪里来的?”
“你这契书‘交’到衙‘门’里,差点上了册子。我衙‘门’里的几个老友看了,吓得赶紧给我送了来。你还是尽快处理了来着,不然这商户告了上去,有你好受的。“
林二老太爷‘摸’‘摸’胡子,呵斥道。
他自然不会说他这是听了林熙菡求救拿了来的,他不知道林熙菡怎么从官家拿来了契书,总的来不是崔家,就是薛家。
一般契书一式三份,中间一分‘交’到官衙,林熙菡给林二老太爷送了这份子契书。林二老太爷当然认为是薛家和崔家帮忙来着。
林国公唯唯诺诺应答,但他心里却打着旁的主意。
拿捏着自己把柄的契书,自己去讨要岂不是不打自招。给了‘奸’商得意,不若请了旁人‘私’自去商户那儿高价买了来。
“哼——”林二老太爷冷哼一声,“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但是你当那商户是真的不知道来着,指不定就是算计了国公府。”
林二老太爷怀疑就是崔家或者薛家算计了国公府。想得给国公府一个教训来着。
牛老太太一听是算计,立马嚷嚷,“这胆大包天的贱民,我必是不会放过的。”
林二老太爷几个心里鄙视不已,人家胆大也要你家够蠢才成。
“大嫂,你还是别想着报复。先找他们要回了契书,不然不是他们倒霉,是国公府更倒霉。”林二老太爷微微抬了下眼道。
牛老太太听出林二老太爷的讥讽。心里不舒坦,但看林二老太爷拿捏着自己把柄,也不好多说,“这事儿,我让牛家来人撮合一下。倒是还麻烦二叔你出面处理了来。”
林二老太爷手里拿捏着另一份契书,牛老太太也不好撇了他。
林二老太爷未垂了双目。半响才道,“这事儿也成,只是九娘到底是林家的人,这租契赎了回来,这产业就‘交’给姑苏林氏代管着。不然再出了这事儿……”
“这怎么成?”牛老太太一听自己吃力不讨好,指不定‘花’了多少银钱才能赎回林熙菡产业租契,倒是后还全是给姑苏老家的人做的好事,心里一下不乐意。
林二老太爷脸一板,拿起案几上的契书,神‘色’微冷道,“那小弟我就不敢‘插’手大嫂家里的事儿了。”
林国公见林二老太爷拿走了契书,心一下子慌了起来,比起一些子银钱,他更看重自己的爵位和身份,他转身对牛老太太哀求道,“娘——”
牛老太太别开头,林国公又看林二老太爷,“二叔,独木不成林,咱们两府分了宗,到底是一个祖宗,哪里能闹翻了不成。”
林二老太爷淡笑,“大侄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不让我帮。这九娘到底是老家林氏的族人,我今个不替她做主,如何面对族人,如何能够掌管姑苏林氏。大侄子,我真的为难啊。”
林国公哑然无语。
牛老太太却一下子抓住了林二老太爷的语病,“小叔,莫不是我年老糊涂,还是耳背了。什么时候我家孙‘女’成了姑苏林氏族人,她是七房的人,自是京都林氏的族人。”
“呵呵……”
林二老太爷突然嗤笑起来,“大嫂,你还真的是糊涂了。”
“什么?”牛老太太被说的一愣。
“大嫂,你不记得你将七房踢出了京都林氏了不成。”林二老太爷神‘色’有几分嘲讽,旁边几个姑苏林氏子侄也面‘露’鄙夷。
牛老太太反应慢了半拍,才道,“我什么时候将七房撵出了京都林氏来着。”
牛老太太极为不喜林‘玉’煊夫‘妇’,恨不能挫骨扬灰,但是她深知林‘玉’煊在国公府就是半个牌子,给国公府增光的牌子,怎么会撵了他出去来着。
“七房夫‘妇’的坟地迁到京都林氏的新族地了吗?”林二老太爷面上‘露’出三分得意七房嘲笑,“大嫂,你不让儿子归族坟,不是撵他们出族是什么?”
“这……”牛老太太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她看着他们就烦,怕迁过来,将来自己到地下还要看到这两个碍眼的,故意不去迁坟。
林国公却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身死三年不入祖坟视若出族,林‘玉’煊夫‘妇’去了四年多,却一直死葬在姑苏林家祖坟的。
林国公心中懊悔,他当日只是怕母亲生气,只等了哪日老太太消气了,再将七弟夫‘妇’接了回来,却没想到大胤还有这一例的。
如今……
“大嫂,去年我见老七夫‘妇’,身死都不得安宁,前段日子就请了圣旨,将七房迁到了姑苏林家,如今老七算是你的儿子,他却不是京都林氏族人。而是姑苏林氏族人。”
林二老太爷一说,他旁边的几个年轻族人皆一脸生与荣焉,林二老太爷心中暗自得意,自己白得了个郡公给族人增光已经是开心的,没想到林‘玉’煊死了,还都有这样造化。
“这怎么可能?”牛老太太心中一阵空慌,她没日没夜的诅咒林‘玉’煊夫‘妇’到了地底下也不得安宁,心里暗自打算她死后一定留个遗言,将林‘玉’煊夫‘妇’赶出林家,死后成为孤魂野鬼。
可是如今林‘玉’煊夫‘妇’离了国公府,被迁到了姑苏林氏,她心中却又悔又恨,如今这般林‘玉’煊的荣耀和名望岂不是都白便宜了姑苏林氏了。
“大嫂,你这是什么话来着,我可是有了陛下圣旨的,官家亲自承认老七属于姑苏林家。不然九娘献书恩封,怎的不见恩封国公府,而是恩封姑苏林家来着。”
牛老太太反驳让林二老太爷几人均是不满,尤其是几个年轻气盛的,更是打定主意要到外面将国公府丑恶的嘴脸宣扬出去,反正两林不一家,林‘玉’煊事情一出,两林也是不合的。
“什么恩封了你们?”牛老太太暴怒。
“怎么不知道。这也难怪,国公府没落了,没德被邀请去参加宫宴。宫宴上,陛下奖励了咱们林家,恩封了几个勋职,还荫封了几个国子监名额。都是陛下恩典,老七才学啊。”
林二老太爷贼笑,林二老太爷一想到这个几十年拿着娘家压着自己的大嫂,梗地慌,如今她养了好儿子,却不珍惜,便宜了自己,怎的不舒坦来着。
“这就是家中能上国子监的小辈。”
林二老太爷拉过身边几个子侄,厉声道,“还不谢过老太太,要不是她教子有方,怎的能教出林状元这个好儿子,便宜了你们几个。”
几个林家子侄心里不愿意拜谢这个跋扈愚蠢的老太太,但是碍于林‘玉’煊的恩及,还是真心实意的拜谢了一下。
“谢过老太太……”
“多谢老祖宗……”
“谢谢祖婆婆……”
一声声道谢声犹如铁锤直砸在牛老太太身上,她一下子吐出一口血,脸上纸白的晕了过去。
“娘——”
“老太太——”
“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