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寿县庞家庄子的主人庞文,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也是有名的大善人,兴办学堂,铺桥修路,样样都不落人后,在当地极有善名。
但知道其底细的人,却知道这位善名在外的人,实则上是洞庭湖上势力最大的水匪头目,麾下数千水匪,横行洞庭,其人又与当地官府勾结,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掩藏得极好。
“庞员外,这事儿,你到底拿定了主意了没有?”
发问的人站在台阶之上,从身上着的官袍来看,竟然是一位实打实的县令。而此人,的确便是汉寿县的县令韩直科。而在院子中,一个赤着胳搏,双手握刀,舞得虎虎生风的人,正是西洞庭的水上霸主庞文。
两人一个匪,一为官,但官在匪的面前,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倒似乎对方是自己的上司一般。
庞文一声大喝,一个力劈华山,将身前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桩从中一分为二,持刀凝立片刻,这才缓缓收了式子,站直了身子,随手将刀扔给了身边的一个仆从,上了台阶,径直走到屋内,韩直科便也颠颠地跟在其后进了屋子。
提起桌上的水壶,一仰脖子咕咚咚地连灌了几大口,这才咚地将茶壶顿在了桌上,转过头来看着韩直科,冷笑道:“当官儿的都不是什么好货,以前钱凤不是东西,现在换了朱友贞,就是东西了?老子现在快活得很,为什么要受他的招安,去当他的走狗?”
韩直科是官,自然也是庞文嘴里的不是东西中的一员,但在庞文面前,他却是一点脾气也无,而是陪笑着道:“庞员外,这天下,要变天了,您难道还不清楚吗?大梁三殿下,岂是区区钱凤能比的?恕我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在水上当水匪,的确是快活自在,但总是见不得光的。就像您在汉寿县,不也是极力掩饰自己是干这一行的吗?您是不在乎,但您总不能您的哥儿姐儿们,也一直这样吧?眼下多好的机会啊,正是您正儿八经洗白自己的时候。”
“嘿嘿,你以为我不清楚吗?朱友贞是看中了我手中的这百十条船,几千水上儿郎!”庞文冷笑道。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韩直科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庞文的对面:“眼下正是时机。正因为三殿下需要您,您才能要到一个好价钱啊!据我所知,三殿下原本想要倚重的淮南水师,在扬州一战之中,被打得大败,几乎全军覆灭了,三殿下现在手中,就没有了水师,您是这八百里洞庭坐第一把交椅的,只要投过去,立马便能成为水师第一人。”
“端了人家的碗,就要受人家的管,这官儿不是那么好当的,得拿命去拼!”庞文哼道。
“人生总得要搏一搏!”韩直科盯着庞文道:“庞员外,以前您不将自己卖给钱凤,是因为卖不上价,但朱三殿下可就不一样了,在他哪里,您是能卖个好价钱的。说不定将来封候拜相也不稀奇,这位三殿下,以后只怕是要坐皇位的。”
“他是老三!”庞文大笑道。
“可现在他的实力最强啊!”韩直科道:“您瞧瞧,从武宁到淮南,现在又是鄂岳,可都是三殿下的地盘,要是您能加入,三殿下便又有了水上骁龙,那更是虎生双翼,谁当皇帝,还不是看谁的拳头更硬吗?”
“说得到也有道理。”庞文拉过一件长衫套在自己的身上。“不过洞庭湖可不止我一家,他只给我开了价吗?”
韩直科笑道:“庞员外是实力最为强大的,三殿下要选,当然就选最强悍的。至于其它的嘛,难道庞员外还收拾不过来吗?”
庞文翻了一下眼皮子,“我不但要水师大统领的位置,还要兼上益阳知州,这一点,三殿下可能答应?”
见到庞文松了口,韩直科大喜过望,“这有什么问题,不过是益阳知州而已。庞员外,既然如此,我便派人回复三殿下了。”
“行了,就这样吧!”庞文挥了挥手,道。“老韩,你这样给那三殿下卖力,他许了你什么官儿啊?”
“韩某不敢贪婪,只求为庞员外副贰就心满意足了。”韩直科笑咪咪地道:“这年头,手里有兵才是硬道理,这八百里洞庭可是庞员外的天下,我没有什么大本事,三殿下的大腿是抱不上的,只能抱着庞员外您这条大腿就好了。”
庞文放声大笑:“老韩,你这话说得直白,不过倒也是最聪明的做法,你我二人知根知底,用你为副贰,我也放心。就这么说定了,要是那三殿下把益阳也给了我,我做知州,便让你做长史。”
“韩某必然尽心竭力为庞员外效力。”韩直科喜滋滋地抱拳一礼,竟是忙不迭的便走了。
数日之后,庞文离开了庄子,回到了自己的老巢之中,召集了手下十几个头目,将一迭告身扔给了他们,大笑道:“诸位,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洞庭水匪,我们是大梁朝廷正儿八经的水师了,我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你们最小的,也是一个定远将军了,哈哈哈!”
一众头目,从告身之中找到了自己的那一份儿,每一个倒都是喜形于色。在他们看来,朱友贞打垮了钱凤,席卷鄂岳也是不在话下,此时能抱上这样一个大腿,将自己的过往洗得干干净净,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庞大哥,这么说来,以后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上岸了?”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汉子,兴奋得脸上横肉连连抖动,那道刀疤在灯光之下,倒是更显眼了。
“当然,老子还兼着益阳的知州了,以后不但洞庭湖是老子的,连益阳也是老子的了。”庞文呵呵地笑道:“以后朱三殿下要是当了皇帝,我混一个一地节镇,你们也都能捞上一个知州干一干!那时候,还不是想要啥便有啥?”
一屋子的都是大笑了起来。
“庞大哥,洞庭可不止我们一家呢?东洞庭的郑文昌,南洞庭的潘山怎么办?”另一个头目站了起来。
“说得好。我们想要独霸洞庭,当然要先拿下他们,南洞庭的潘山实力不济,我们先去收拾了他,明天,我们全体出动,最好是迫降潘山,然后再裹协着潘山所部,一起去东洞庭收拾郑文昌。”庞文目露凶光,“以前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有他们在,还可以替我们分担一些官兵的注意力,但现在,洞庭是老子的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们酣睡,洞庭以后就是我们的,益阳,岳阳,常德,老子都要吃下去。”
“吃下去,吃下去,到时候老大也当个节度使,我们也能当个知州,知县。”满屋子的悍匪都是兴奋的大喊大叫。
“好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今天所有人立即回去,集合我们所有的船只,动员所有能上船的人手,明天,开始我们的征程!”庞文一拍桌子,大声吼道:“平时你们有些人藏着掖着,但明天谁要是还这样做,小心老子先收拾了你。”
“老大放心,明天我们只要是个人,都拉出来。打仗不行的,让他们划船总是没问题的。”一众匪徒大笑着作了鸟兽散,纷纷赶回自己的驻地去召集人手。
翌日,庞文坐在自己的三桅大船的船头,看着一只只的船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个时辰的功夫,大大小小的船只,竟然汇集了近两百艘。
“这便是我庞某人的力量啊!”庞文仰天大笑,霍然站了起来,仰头冲着刁头之上的传令兵吼道:“给各部发令,出发。”
旗帜召展之中,庞文的座船一马当先,驶了出去,在他的身后,庞大的船队组成了三路纵队,浩浩荡荡地向前航行而去。
他们的目标,是南洞庭湖的组成部分,横岭湖,那里,也是南洞庭水匪潘山的老巢所在。与东洞庭的郑文昌和西洞庭的庞文比起来,南洞庭的潘山所部实力可就差多了,拢共也不过是五六十条船,整支水匪队伍不过四五百人而已。这几年来,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实在是因为他是这东西两大悍匪之间的一个缓冲区,因为有他的存在,东洞庭和西洞庭便也默契地以此为界,互不侵犯。
在庞文船队一路气势汹汹地杀过来的时候,潘山的水寨早就炸翻了天,整个水寨里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几乎在同一时刻,东洞庭和西洞庭两大匪帮,都在同时向着潘山所在的横岭湖方向移动。
看他们的样子,倒都是冲着潘山而来的。
不管是那下人,潘山都惹不起,何况现在是两个不约而同的前来。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潘山绝望地看着手下,而手下此时也与他一样,一个个面色苍白地盯着他们的首领。
“传令所有兄弟,准备迎战!”潘山咽了一口唾沫:“老子就算实力不济,也不是他们想欺负就欺负的,就算老子死,也得崩掉他们几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