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俭提着笔,皱眉看着面前的一份卷宗,头都没有抬,叫道:“方成。”
一片安静,没有人应声。
“方成!”丁俭提高了声音,已经略有恙怒了。
“刺史,方成他,他今天早上就被带走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丁俭霍然抬起头,看着案前的一个书吏有些惊慌的脸庞,骤然清醒了过来。是啊,方成,那个年轻的,很有些能力的官吏,因为是方家族人,而且是直系族人,今天一大早,便被内卫逮捕了。
事实上,从今天早上开始,自己的刺史府里,已经有很多的人被内卫逮捕了。
这些人,只怕自己是再也看不到了。
不管他们作没有作过恶,不管他们是不是方振的帮凶,有没有介入过这一次的叛乱,他们毫无疑问的都将受到牵连。像方成这样的方氏直系亲族,只怕是断然没有活着的道理了。
将笔重重地掷在大案之上,丁俭抚额长叹。
“刺史,刺史!”案有的书吏低声呼道。
丁俭从颓丧之中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下吏叫刘大成。”
“嗯,刘大成,方成的事情,以后就由你接手吧!你既然此时还能站在我的面前,想来是清清白白的。”丁俭提起笔来,将面前卷宗批阅之后,递给了刘大成:“拿去吧,亲自督办。”
“多谢刺史,多谢刺史!”只是一名普普通通书吏的刘大成,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会有这么大的一个馅饼自天而降,砸到了自己的头上。“下吏一定会竭心尽力办好差的。”
丁俭挥了挥手,刘大成捧着案卷,欢天喜地的出门而去。
田波与刘大成擦肩则过,走进大堂的田波,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丁刺史,府城之内,已经基本肃清了。”田波道:“以方家为首的这些反叛家族在府城中的宅子,店铺等都已经被查封,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你这位刺史的了。方家之豪富,家中库房之充足,只怕会让你这位刺史大吃一惊,我敢打赌,绝对比你的府库更充足。”
“死了多少人?”丁俭问道。
田波撇了撇嘴:“如果算上一大早上死在城外的那些叛军,那么总数应当超过万人了。”
丁俭打了一个哆嗦,上万条人命啊!就算是一场大战,死的人,也不过这么多吧?
“怎么杀了这么多人?”丁俭稍微有些愤怒。
“不清理干净,丁刺史你怎么开始接下来的工作呢?”田波淡淡地道:“还会接着死人的,内卫大部队与李波的军马,已经开始下地方了,接下来,应当还有更多的人会被逮捕,该死的人自然活不了,不该死的人,也绝不会枉杀。”
“杀的人太多了,很多人,其实是可以改造的。”丁俭叹道。
田波看了丁俭一眼,道:“丁刺史,有些人是无法被改造的,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李相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可是结果如何,你心里清楚,既然你不能解决河中的问题,那就只有用我们的办法来解决了。”
“单纯的用刀子吗?你就肯定刀下没有冤魂?”丁俭霍然站了起来。
“那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田波毫不在意地道:“丁刺史,你觉得现在的状况之下,我有时间来区分谁是被冤枉的吗?只要有嫌疑,那就只能快刀斩乱麻。不但我没有时间,你也同样没有时间。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安绥,河东的大战正在展开,我们岂能被这些事情捆住手脚,迅速处理了这些事情,我们要把目光转投到河东,安绥去,那边,才是大事。”
丁俭颓然坐倒。
“丁刺史,我也很清楚,我们这样决断地处理河中之事,会给你未来带来一些麻烦,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请你多多担戴了。李相那边,想来也会给你一些支持的。”田波道。
丁俭点了点头:“李相的信已经到了,二十名去年中试的进士,将会被派到河中来任官吏,同时,杨开也组织了一千名义兴社骨干进入河中。”
“河中与伪梁接壤,伪梁这一次失败了,以后定然不会搞东搞西,丁刺史,只有让河中变成镇州,赵州,武邑这样的地方,才会让伪梁无功而返,甚至可以为伪梁树立一个标杆,让伪梁的人看一看,依附伪梁是什么下场,效忠大唐是什么样的境遇?以你的能力,我相信,河中很快便会真正的崛起。”
“借你吉言吧!”丁俭挥了挥手,“田统领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就是来通报丁刺史一声,接下来,我也要下去了。尽快地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还要去河东。”
“能少杀人,便少杀人吧!”丁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脑袋不是韭菜,割了,可就长不出来了。”
田波楞了一下,笑道:“丁刺史既然这么说了,我会吩咐下面注意一点儿的。”
“多谢!”丁俭拱了拱手,道。
银州城头,韩琦目睹着远处吐蕃连绵不绝的大营,眉头紧皱,无数的银州百姓被吐蕃人掳来,正在修建着一道高约丈余的土墙,现在这道墙,已经快要把银州围起来了。
他现在陷入到了极大的困境当中。
最初的时候,他没有料想到吐蕃大将拉扎,竟然放弃了绥州,尽起十万大军直扑银州,这让李存忠率部前往绥州的布署便成了一个败笔,但更让韩琦没有料想到的是,李存忠在得知了自己被困银州的时候,居然放弃了早先的布署,率部转向银州。
韩琦在知道了这一消息之后,当场便跳起来破口大骂李存忠混蛋。
果然不出他意料之外,急匆匆地返身来救韩琦的李存忠,被拉扎打了伏击,现在大军被困于抚林,距离银州城虽然不远了,但却与银州一样,被团团围困。更重要的是,现在拉扎重点在进攻抚远的李存忠。
抚远不像银州城有着坚固的城防工事,那就是一个破败的小县城。所以李存忠的日子,过得可是艰难无比。
一次次的攻击,都被吐蕃人给打了回来,让韩琦明白,想要轻易突破吐蕃人的包围不是那么容易的。
“节帅,给我一支兵马,我们再努力一把,必须要把李大将军的兵马,接应到银州到,否则在抚远,大将军很难顶得住如此多的吐蕃人的攻击的。”韩锐道。
“前几次的突击,已经很清楚了,拉扎在银州城到抚远之间,布置了重重的阻碍,他现在正巴不得我们这样一股一股的去援救抚远呢!出去一股,便是死一股,这样的添油战术,是万万使不得的。”
“那我们就放弃银州,全军突围!”韩锐红着眼睛道:“同一时间,李大将军也自抚远往银州打,我们两军可以在一处,总是可以退回河东去的。现在河东变成了这个样子,正需要我们回去。”
韩琦看了韩锐一眼,淡淡地问道:“一路撤回去,然后一路被拉扎咬着打,要死多少人才能回到河东?回到河东我们还有多少人?”
“至少我们还有河东!”韩锐低声道。“薛均虽然在河东大败,但他总算还是守住了太原城。”
韩琦自失的一笑:“你太天真了。我们如果真这样放弃了银州,一群残兵败将回到河东,就真的啥也剩不下来了。你以为德里赤南为什么会到河东?他是被张嘉硬生生地逼进去的。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此时,李相的大军,只怕已经快要进入河东了。他的军队一进河东,德里赤南又哪里还有活路?”
停顿了一下,韩琦又道:“同样的道理,我们这样回到河东,又有什么活路?大军战败,是需要人负责的,这个人,除了我与存忠,还会有别人吗?”
“李相这是蓄意陷害!”韩锐愤怒地道。
韩琦却很冷静。
“这就是政治!愿赌服输!我没有他看得远,算得清,没有他布置的周密,我以为吐蕃人长途奔袭兵疲马乏,可以一战而胜,但事实之上,我们低估了吐蕃人这一次的作战决心,更没有想到对方的战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韩锐悚然而惊:“节帅,你准备放弃河东吗?”
“不是我想放弃,而是这个时候,河东已经不属于我了。”韩琦摇头道;“现在我在想,怎么才能在这场战争之中为我们再争取一些利益。”
“怎么争取?现在我们已经是被困在这里了。”韩锐有些痛苦地道。
“我们的确被困在了这里,但同样的,拉扎十万大军也被我们牵制在了这里!”韩琦深吸了一口气,道:“只怕拉扎也没有想到,我们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如此顽强,到现在,他既没有打下银州,也没有拿下抚远。”
“您是想?”
韩琦沉默了片刻道:“派人举出去给李存忠报信,告诉他,不要试着突围,也不要试着向我靠拢了,就死守抚远。每多拖一天,胜利便会向我们更靠近一步。”
“您在等待着李泽来救援吗?只怕他恨不得我们去死!”韩锐道。
“李泽不是来救援我们,此时的他,应当在筹谋如何把拉扎的十万大军留在银州。”韩琦道。“东北谈,西北打,这一战,不让吐蕃伤些元气,李泽怎么能放心地提军南下呢!既然我们是诱饵,那就当好这个诱饵吧,到了收官的时候,没有功劳,总算也有苦劳吧!就算河东没了,但左武卫,总是还在我们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