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谁?”
妇人面容略有憔悴,戴着一副红色无框眼镜,头发略有斑白,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警惕地看着门外的张小洛。
“我是咱们附院妇产科的,我来找袁银城主任。对了,我是袁主任医疗事故调查组成员。”
张小洛礼貌地回答,心里却想着扯虎皮做大旗的感觉,真爽啊!
妇人再次上下打量了张小洛一会,才极不情愿地打了门,让张小洛进门后,再次将大门从里面锁了起来。
“龙齿,茯神,石菖蒲……,袁主任睡眠不好吗?”
张小洛闻着妇人身上散发出的中药味,轻声询问了一句。
那妇人重新打量了张小洛一会,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微微点头。
“你对中药很有研究。”
妇人轻声说了一句,便转身带着张小洛进入小楼之内。
屋内装修算不上豪华,但也绝不简陋。客厅之内却弥漫着一股更浓的中药气味,客厅那大理石桌面之上,正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腾腾冒着热气。
“我和老袁都是医大毕业后留下的,他进了附院,而我就留在医大教书了。中药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总得有人传承下去才是……”
妇人端起药碗,朝着二楼而去,上楼之前还不忘回头客套了一句。
“您随便坐,我先伺候老袁把药喝了。”
张小洛并未答话,迈步跟在妇人身后,也朝着二楼走去。
在转过楼梯拐角处的一瞬间,张小洛忽然感觉到一阵阴风迎面而来,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顿时眯起双眼,朝着二楼看去。
“怎么可能!这里的戾气竟比那断尾楼还要浓烈!”
张小洛一步步沿着台阶走了上去,双眼早已眯成了一条缝,打量着这已被浓浓的戾气所弥漫的二楼。
二楼有着四个房间,一间主卧,两间次卧,另外还有着一间书房。书房的门大开着,房间内那凌乱的书桌之上的台灯已被打开,不时地忽明忽暗。
张小洛在书房内转了一圈,伸手关闭了那闪烁的台灯,便走出门来。两间次卧都是锁着的,他便跟在那妇人身后,朝着那戾气最浓的主卧走去。
妇人似乎看不见那弥漫着整个卧室的丝丝戾气,端着药碗来到床边,将药碗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弯腰低头,轻轻唤着床上躺着的袁银城。
“老袁,起来把药喝了再睡吧!”
袁银城缓缓坐起身,接过老伴递过来的药碗,仰头喝下,将药碗放在一旁,正欲再次躺下,却忽然看见站在门口的张小洛。
“张医生来了,请坐吧!”
袁银城费力地想下床,却被自己的老伴给拦下了。她给袁银城拿了一个大大的靠枕放在背后,让袁银城斜躺在床头,才深深叹了口气,端起药碗,下楼而去。
“袁主任,我今天来是……”
张小洛看着袁银城那深陷的眼窝,竟不知如何开口。
“我还是喊你小洛吧!小洛,你来之前院领导已经打过电话了,我知道你这次来的目的,趁我还清醒,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张小洛微眯着双眼,沉思片刻,终于缓缓开口。
“袁主任,那晚我离开手术室后,里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随着张小洛的开口,袁银城那深陷的双目之中开始泛出浓浓的迷惑和恐惧,他的身体竟也开始微微地颤抖。
“自从支菲当上主任之后,我虽然不服,那也知道事已成定局,除了偶尔与她呛上两句,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分得清对错的!技不如人,只能居于人下,这也是理所当然!”
袁银城并没有直接回答张小洛的询问,似陷入了回忆,缓缓地述说着。
张小洛并没有打断袁银城。他知道,在一个人陷入恐惧和绝望之时,一个耐心的聆听者,会让对方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这场手术,我知道是支主任故意安排给我的,因为她想借此敲打我,让我认输!但她同样清楚,尽管这场手术有着极大的风险,我一样能顺利地完成!如果没有这种把握,她是绝对不会把手术交给我的!医者父母心,我了解她,她更了解我。说来好笑,了解你最深的人,也许不是你的亲人或者朋友,而恰恰是你的对手……”
“那天,从我进入手术室的一刻开始,我便隐隐觉得一切都开始错了。我感觉只有我一个人待在冰冷,阴暗的手术室内,面对着呼喊着,挣扎着的患者。她的哭喊让我心烦意乱,但那时我仍有着绝对的信心,能保她母子平安,直到……直到你开口喊我。”
袁银城那青紫色的嘴唇开始发抖,屋内那弥漫着的戾气开始缓缓的移动,慢慢向躺在床头的袁银城靠拢过来。
张小洛忽然站起身,几步走到袁银城的身边,在他的床边坐下,伸手握住了袁银城的一只手腕。
随着张小洛坐在床边,那向着袁银城聚拢而来的戾气开始缓缓后撤,最终萦绕在二人的周围,久久不散。
“我当时只觉得胸中有一团再也压制不住的怒火,脑海之中有着一股莫名的冲动,怂恿着我,在反复地告诉我,只有将你赶出去,我才能顺利地完成手术。这股冲动在我的脑海里大声的咆哮,将我被支菲压制的愤懑,将我多年不得志的失落,甚至连我曾经读书时期的彷徨,还有各种被我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一股脑的挖了出来!直到……直到我将你赶出手术室!”
张小洛一边紧紧握着袁银城的手腕,一边看向袁国城那因恐惧而逐渐扭曲的面孔,心中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可……你离开之后,我才发现,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我似乎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用手术刀划破那孕妇的肚皮,狞笑着掏出那血淋淋的胎儿。我……我似乎成了一个看客,亲眼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刀一刀地毁掉了两条鲜活的生命,却无能为力!只能那样看着,甚至连不看都做不到!”
张小洛的双眼早已眯成了一条缝,他听着袁银城那充满惊恐却又异常平静的声音,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把整件事想得有些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