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位于市里的一座山上。
这是一座海拔只有几百米的山丘,山下连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湖,原本建城的时候就把山当作了边界。后来城市往外扩张,湖的另一侧也建了区,这块依山傍水又在市中心的地方就逐渐变成了富人区。
虽然是在半山腰上,周围隔三差五的便能看见其他人家的别墅,倒也不会显得荒凉。顾远亭沿着盘山公路开车开上去,越开越快,然而心情却渐渐冷静下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宅了。
接回阿宁以后,因为他的一句戏言顾远亭还是找了工程队来重新翻修老宅。本来早就该翻修的,他本身又是做建筑这一行,很轻松的一件事却一直拖到现在。顾远亭想,或许是从小不在这里住,他对老宅也没什么感情的缘故。
一路上阿宁也很沉默,顾远亭开始以为他是害羞,但是偶尔偏过头看到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阿宁,少年脸色惨白得几乎有些可怕。顾远亭隐隐有些担忧,他在一栋宅院的铁门口停下来,拿感应器开了门,再上车开进去。
整个院落黑漆漆的,没有灯,也没有人,院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杂草丛生,似乎有无数黑影叠在一起,一股阴森森的鬼气迎面扑来。
“你说阴气重的地方,我就只能想到这里了,至少还可以凑合住一下,”顾远亭站在房屋的门口,一边摸着钥匙一边说,“其实这屋子是死过人的,你真的不害怕?”
阿宁摇摇头,下一刻却突兀地笑出声来,“我本来就是鬼,难道还会怕鬼?倒是没想到你住在这种地方。”
“我是没住过几天的,不过定期会找人打扫一下。”顾远亭诚实地说,“大概就是有你说的阴气重的感觉吧,不过重新修整过以后应该会好一些。”
“已经开始修缮了吗?”小鬼偏过头来问他。
“没那么快,总得先出设计稿,到时候也给你看看。”顾远亭说着,终于找出钥匙,吱扭一声推开房门。
阿宁跳进来,在顾远亭面前闪过一道白影。顾远亭是看得见他的,一开始觉得惊悚,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身边跟着个半透明的人影。但是此刻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那个身影如此突兀,饶是做足了心理建设的顾远亭也不由竖起了毫毛。
阿宁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停在楼梯下面拍拍手,下一刻,整个屋子的灯就突然亮了起来,几乎闪到顾远亭的眼睛。而在那一片亮光之中,白衣少年微笑着看向顾远亭,“欢迎回家。”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了。
顾远亭这样想着,突然反应过来,其实现在也不算是人对他说话,说明的明明是只鬼。曾经不止一次有人说过他福泽深厚,事实上这么年轻就掌握着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也的确可以说福泽深厚,但是世事不可能什么都圆满,他毕竟还是孤单了一点。
“现在是不是应该带我参观一下你家的老宅?”阿宁勾起一丝挑逗般的笑意。
顾远亭顿了顿,带着阿宁向楼梯上面走去。除了做娱乐用的地下室房屋一共有三层楼,一层是客厅,餐厅以及佣人房,二三层分别是可供多人用的书房和卧室,天台上有玻璃房子可以看星星。虽然所有的灯都开着所有的门也都敞着,在一片寂静中空无一人的房屋还是显得空旷了一点。
顾远亭站在露台上吹着山风,脚下是影影绰绰的山林,盘山公路像是一条点缀着珍珠的丝带绕在林间,再往下是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幽深的湖水。这是他第一次静心站在这里,呼吸的时候能感觉到空气的新鲜,同时也有一丝莫名的冷意沁入心脾。
阿宁的手臂从他的身后环上前来。
那是一种轻轻的碰触的感觉,比正常人拥抱的力度要轻,就像是猫尾巴蹭过人的身体。顾远亭僵在那里。
阿宁嗤嗤地笑起来,“你害怕了。”
“不,我只是……不太习惯。”顾远亭说话时的声音有些艰涩,但是身体却诡异地变得炽热起来。
他的扣子从上往下被解开两颗,冷风吹进衣领,顾远亭不由打了个冷战。他的手下一刻被少年执起,像是十指相扣,又像是往前牵引,顾远亭跌跌撞撞地走进天台的玻璃房子。
天台上最早是没有这个房子的,顾远亭的父亲继承了老宅也没有马上搬进来住,只是在年纪变大开始怀旧以后才住了回来,因为身体的缘故需要常晒晒太阳,就在楼顶加盖了一层阳光房。房间里浴室和卧室都有,每周都会来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把这里收拾得十分干净。
顾远亭站在铺的整整齐齐的大床前,神色有些复杂。
他的父亲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带回家打算滚床单的情人居然是一只鬼。即便想想就觉得诡异,但是顾远亭不试这么一次似乎又有点不甘心。
阿宁站在与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抿着一丝笑意说,“要不要我给你放洗澡水?”
在顾远亭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水管的总阀门在哪里的时候,浴室的水已经开始哗哗地流了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升腾着雾气的温泉池。顾远亭陡然想起,远在异国的那个人妖被阿宁困在洗手间,似乎也是同样的原理。
氤氲的雾气中间,阿宁白色的衬衫被他缓缓解开,脱下,滑落地面。展现在顾远亭面前的是少年美好的身体,精致的脸,单薄的肩膀,纤细的腰身,他终于忍耐不住跨进浴室,也终于忘记了恐惧。
比较起那一次了无痕迹的梦境,这时的顾远亭完全是清醒的,手下的触感比起真实的身体要轻柔许多,也正因为如此感觉才更加敏锐。他的手掌一寸寸抚过少年的身体,一点都没有落下,像是要借此而拼凑出真正的阿宁一样。
“你也有感觉吗?”他问他。
少年的脸色泛着红晕,咬紧嘴唇。
“对你来说,这些都是真实的吗?”顾远亭不能不在意这一点,于是反复确认着。
阿宁避不开他的凝视,只好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这是第二次顾远亭在他面前强势起来的时候,第一次是在他捐赠金身佛像的寺院里,小鬼泪流满面扑进他的怀里。
也许从那时候起,或者从更早以前,顾远亭就已经放不开他。
阿宁的身体弯折出一个正常人难以做到的弧度,头高高地仰向后去,双手攀附着顾远亭的肩头,这让顾远亭觉得满足。他低头去看阿宁,少年眼角水光潋滟,而在那双眼睛里可以看到整片星空。
他抱着少年走回那张大床,压着那透明的身体躺下去时,却被对方反身调换了位置。阿宁伏在他的胸口,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用一种沾染着绯色的清冷气息问着,“你有没有爱上我?”
顾远亭掰过少年的脸,用力吻上他淡色的唇。即便不是正常的爱情,顾远亭想,这样美好的体验自己或许已经没办法再在任何一个人那里感受到了,因为此时此刻自己怀抱着的是一只鬼。他忽然想起一个词,人在花下死。或许那是心甘情愿的。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来的时候,没有经过任何阻挡直射在顾远亭的眼睑上。他在半睡半醒间微微皱眉,眨了眨眼睛,终于苏醒过来。怀中的少年已经不见,他感觉到他的气息收在胸口的佛牌里。
“你没事吧?”顾远亭微微有些担忧。
阿宁疲倦的声音从那里响起,“纵欲过度就是这样,我毕竟不是借由那种事获得能量的艳鬼。”
这么说,他是真心喜欢自己?顾远亭不知道一只鬼到底有没有心,但此刻他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欢喜。“那你先休息一会儿,这里什么食材都没有,等一会儿出去吃东西的时候你再出来。”
“去哪里吃东西?”阿宁果然还是对食物更感兴趣。
“山脚下新开了一间茶楼,可以去那里喝早茶,”顾远亭无奈地微笑着,表情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纵容。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之后如果你愿意,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阿宁一下子就从佛牌里跳了出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怎么跟她讲,但妈妈毕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顾远亭微微叹息地说。
疗养院也同样建在山脚下,说是疗养院其实算是这个别墅区的私家医院了,设施和设备都非常先进,医护人员也都是高薪聘请的专业人士,顾远亭才放心把老太太送到这里来。
见到他之后,护士温婉地告诉他老太太在庭院里看花,转过回廊就可以看到。
顾远亭道了谢,迈开长腿走过去。
老太太正低头认真看月季花从里的鲜花,听到声音转过轮椅来,见是顾远亭便笑眯了眼睛。
“老顾,你来啦?”
顾远亭微笑着走过去握住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心底有些黯然地对阿宁说,“她患的是老年痴呆症,是把我当成我爸了。”
老太太冲顾远亭笑了笑,又看着他空无一人的旁边说,“你把远亭也带过来啦,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可是男孩子长这么漂亮,要怎么找女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