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想怎么样?”顾远亭说话时,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在发抖。
那只披着人妖皮的鬼桀桀地笑起来,笑声就像是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刮擦着玻璃,听得顾远亭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地难受起来。
小鬼笑了一阵子,像报复够了似的终于抬起眼睛直勾勾看向顾远亭,那双画着浓妆的大眼睛看起来说不出的悚然,“愚蠢的人类,被我选择是你的荣幸,懂吗?”它的声音虽然冰冷,却变得真实起来,像是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
顾远亭虽然还是在害怕,听到他这句话,没来由地心里略微镇定了一点。既然小鬼愿意借别人的身体开口说话,那么有些事情说不定还是可以谈一谈的?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我给你做法事好不好?给你捐一座庙?”他撞着胆子开始跟小鬼商量。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鬼只动动手指头,顾远亭就觉得自己瞬间突然腾了空,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上冲击,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天花板上一样。小鬼拍手笑道,“我把你放下来好不好?”
顾远亭身体又痛心里又苦,他怎么知道原来小鬼这样难缠,根本没办法跟它道理啊!他也不知道它说的放下来,是慢慢地放下来,还是啪唧一声放下来。“你冷静一点好不好?”顾远亭小心翼翼地说。
“我是怕你看不清形势,稍微提醒你一下。”小鬼坐在沙发上翘起腿,手托着下巴仰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顾远亭说。姿势虽然优雅,摆出这个姿势的过程却像是牵线木偶的分节动作,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顾远亭强压下心头的惊惧,试图安抚小鬼说,“我看得清形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行吗?”
“那我现在就想这样聊天。”小鬼淡淡说。
“……你想聊什么?”
小鬼勃然大怒,“跟我在一起你就没什么想聊的吗?”
顾远亭的心情纠结成一团,如果是个人这样无理取闹,他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对方好看,可是眼前的却是只鬼……他一时间心跳如擂,脑筋急速运转,终于想出一个安全又应景的话题,“你以后就用这个身体了吗?”
小鬼不屑地撇撇嘴,“我自己的身体可比这个人妖好看多了,才看不上他的这副皮囊。”
“那你找我……难道是看上我的皮囊了吗?”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顾远亭不由浑身发冷,索性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小鬼冷笑一声,“你的皮囊有什么用?能吃吗?”
虽然顾远亭不知道鬼会不会吃人,但还是不要被吃掉比较好。他突然想起之前翻译说过的话,被做成佛牌的小鬼不是枉死就是惨死,只能去鬼道没办法转世做人,所以需要供奉者用自身的善行去替他积攒功德,而小鬼则会帮助他实现愿望,他们之间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互利互惠的关系。
想清楚这一点,顾远亭很快定下神来,“虽然说你选择了我我的确很荣幸,但是如果你什么都知道的话,应该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我平时都很忙的,只怕会疏于照顾你。”他婉转地说道,希望说服小鬼同意结缘出去。
小鬼呵呵笑了两声,说,“我会让你用心起来的。”说罢他搓了搓手指,顾远亭就剧烈地踌躇起来,忍不住蜷缩起了身体。肋骨像是突然被折断,而断骨的边缘又不住地相互摩擦着,他忍不住痛苦地闷哼出声来。
小鬼笑得十分开心,“你以为你有其他选择吗?”
顾远亭忍痛解释,“我只是建议你考虑一下其他选择,如果你觉得没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小鬼停下了动作,偏着头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它站起身来,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顾远亭说,“你求我啊。”
“啊?”顾远亭愣了一下。
“为了让我实现你的愿望,你求我啊。”小鬼不耐烦地催促他。
“我……求你什么啊?”顾远亭什么都不缺,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什么愿望来。
“随便求什么,你许愿的时候把血滴下来就行了,虽然那个味道我也不爱,总归是必须的。”
顾远亭好像从它的话里捕捉到一点什么,但是因为想法来的太快,不及反应便消失无踪了。
“求什么都可以?”他现在已经不敢违逆小鬼的意思了。
“你怎么那么烦,求财啊,求人缘啊,求报复谁啊,都没问题,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小鬼尾音一挑,顾远亭心里就一颤。
“好,好,我求你……”他有气无力地说。
“求什么?”小鬼挑眉。
顾远亭在生意场上跟人谈判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试着跟鬼交谈。但是很可惜,他完全不懂鬼的心思,不知道它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怎样哄它开心哄它听话。此刻他只知道,惹怒了这只据说法力强大的小鬼,自己是不会好的。他一时间心念电转,终于开口说,“算是求人缘的吧……烂桃花你管不管?”
小鬼不屑地撇撇嘴,“小菜一碟。”
“那个人妖好像对我有意思,你能不能让他回去忘了这件事?”提出这个愿望顾远亭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算对这边的佛法他连一知半解都没有,却还是懂得等价交换这个原则。如果要求的太多,要给的供奉自然就少不了,他可不想失血而亡。另外顾远亭还有一个隐藏的心思,他也不想看着那个人妖死在自己的酒店房间里,如果小鬼愿意更改金鑫的想法,也就意味着它能放过他吧?
“可以,滴血。”小鬼点头道,把他轻轻放了下来。
顾远亭咬破中指把血擦在那块佛牌上,突然就看见金鑫的身体顺着墙壁软绵绵地坐下去,而很快人又重新站起来,恢复了正常的神智后甚至跟顾远亭打了声招呼,才潇洒走出门去。
顾远亭惊讶不已,金鑫走得那样自然,竟然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暧昧情愫,就像是刚刚被拒绝了服务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的一身冷汗和身体残余的隐痛,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到底是不是幻觉?顾远亭恍惚了。他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拉开窗帘,落地玻璃窗外是异国都市灯火璀璨的夜色,繁华又喧嚣。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闹鬼的地方。
他的三观第一次发生了动摇,不管有没有鬼,佛牌是真的不能留了。
顾远亭决定临走前回最初那个庙里把佛牌还回去,再捐一大笔钱,然后迅速回国。
想到这里,他给随行的秘书打了个电话,叫她安排行程。
刚刚拨通对方的手机,通话就接通了。那边的声音有些噪杂,好像收音机调台的电流噪音。“喂?”顾远亭皱着眉头说。
噪音中渐渐出现一个声音,尖厉又愤怒地说,“我就知道你想偷偷扔下佛牌逃走,人类果然是不可信任的,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啪的一声吊顶的水晶灯突然碎了,哗啦啦掉了一地的玻璃渣,甚至有一些碎渣飞溅起来划破了顾远亭的手背。他只觉得一阵高频率的声音直入脑髓,很快便与整个房间一起,陷入黑暗与沉寂当中。
顾远亭的秘书发觉自己手机上老板的未接来电时,急忙拨回过去,但是一直无人接听。她便想,老板应该是睡着了,还是等到明早再问他有什么事吧。
当秘书第二天仍找不到老板,叫酒店服务生开了房门以后,看到满地的狼藉她忍不住尖叫起来。他的老板躺在一片玻璃渣上,露出的皮肤不知被扎了多少血口子,而衣服下面说不定更多。好在他的脸朝上并没有伤到,秘书胆战心惊地走过去,蹲下身试了试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呼吸,她略松了口气,急忙打电话叫救护车。
顾远亭属于重要的外宾,发生这种事情当地政府非常重视,很快将他送进最好的私立医院。
经检查,顾远亭身上的外伤伤口都比较浅,血早已止住,做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就可以了,将来也不会留疤。但是他在地板上躺了一夜,似乎着了凉,现在高烧不退,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全世界的医院病房似乎都是一个样子,床铺墙壁都是白花花的,蓝色的窗帘随风微微摆动,即使是白天,也有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秘书在外面招待探视的人,病房里除了沉睡的顾远亭空无一人。但如果仔细看门板上镶嵌的玻璃窗格,可以在里面发现一个少年窈窕的身影,正坐在顾远亭的床头,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晃着腿,轻松又调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