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卿了解宋若翡的顾虑,为宋若翡做了小叶紫檀的牌位,快去快回。
他赶回宋府门口,尚未站定,便见到宋若翡探出了首来。
宋若翡抿了抿唇瓣:“你当真要带我走?”
虞念卿反问道:“你当真想随我走?”
宋若翡颔了颔首:“我当真想随你走,倘若你当真要带我走。”
“你想再见你娘亲一面么?”虞念卿嗅到了一股子药香,料想是宋若翡的娘亲该喝药了。
“不必了。”宋若翡明白再见娘亲一面没有任何意义,娘亲从头到尾都不曾将他当作亲生儿子对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理当放下了。
虞念卿变出了一把油纸伞来:“我们走罢。”
宋若翡躲到了油纸伞下面,这油纸伞不同寻常,能将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宋府内当然有油纸伞,可惜,他是一只全无道行的鬼,连拿起油纸伞都做不到,故而,白日里,除非阴云密布,他是出不了门的。
他陡然开心起来了,哼了几句歌谣,又怯生生地望向虞念卿。
虞念卿正色道:“很好听,我很喜欢。”
宋若翡霎时害羞不已,垂下了首去,盯着自己的足尖。
虞念卿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抱着宋若翡的牌位——以防吓着路人,这牌位上包了三层厚厚的布料。
他侧首问宋若翡:“若翡,你想去何处?”
宋若翡不答,而是回忆道:“我生前的志向是当上大理寺卿,扫平天下污浊,我们……”
他抬起首来,与虞念卿四目相接:“我们可以去行侠仗义么?”
说罢,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已是鬼了,且是只甚么都不会的鬼,说要去行侠仗义是不是太过大言不惭了?”
虞念卿摇首道:“你有这份心意很是难得。从今日起,你随我修炼可好?”
“好。”宋若翡先是答应了,又问虞念卿,“我倘使随你修炼,能修炼成一只法力无边的鬼么?”
虞念卿鼓励道:“你倘使随我修炼,便可行侠仗义了,这人世间绝大多数的妖魔鬼怪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你要是足够努力,非但法力无边,还可修炼出肉身来。”
“我若能修炼出肉身来,我抱起来便不是冷冰冰的了。”宋若翡不知自己何出此言,当即双颊生红。
虞念卿趁机打趣道:“原来若翡喜欢被我抱。”
宋若翡坦率地道:“对,我喜欢被你抱,我喜欢你的体温。”
自阿兄过世之后,虞念卿是惟一对他和颜悦色之人——之仙,尽管他认为自己与虞念卿不般配,唯恐被虞念卿抛弃,但他确实喜欢被虞念卿抱。
虞念卿并未再打趣宋若翡,而是认真地回应道:“我亦喜欢抱你,我亦喜欢你的体温。”
宋若翡不解地道:“你为何会喜欢我的体温?实际上,我根本没有体温。”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会喜欢。”在见到宋若翡之前,虞念卿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断袖,现下他却觉得自己距离断袖仅仅一步之遥。
“多谢你,虞公子。”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表达对于自己的喜爱,宋若翡登时手足无措了。
虞念卿纠正道:“若翡,唤我‘念卿’罢。”
“嗯,念卿。”虞念卿这个名字其实算不得十分雅致的名字,但此时此刻宋若翡却觉得这个名字犹如盛夏的凉风,隆冬的暖炉。
“我喜欢你唤我的名字。”唤虞念卿“念卿”之人不少,宋若翡这一唤,却教虞念卿心颤了。
一仙一鬼往城里走,宋若翡一看到包子铺,顿觉腹中饥饿。
虞念卿见状,问道:“想吃么?”
宋若翡立即道:“想吃。”
虞念卿这才意识到一事,蹙眉道:“难不成这些年来无人供奉你?”
宋若翡并未否认:“我只在下葬那日得了八个白面馒头。”
虞念卿气不打一处来:“你爹娘……”
爹娘终究是爹娘,他不想说得太难听,遂闭口不言。
“我们找间客栈住下罢。”他不由分说地去了全县城最好最贵的客栈,然后,又让全县城最好最贵的酒楼送了一大桌子菜来。
他将宋若翡的牌位从布料中取了出来,放于桌案上头,接着,整整齐齐地将所有的吃食摆在了牌位前。
宋若翡乍见自己的牌位是用小叶紫檀做的,感激地道:“破费了。”
“我许是你将来的夫君,自该好好待你。”虞念卿催促道,“快用膳罢。”
将来的夫君……我会为虞念卿断袖么?我会嫁予虞念卿么?
思忖间,宋若翡坐下身去,正欲大快朵颐,又问虞念卿:“你不吃么?”
虞念卿便也坐下了身去。
宋若翡已饿了足足一十四年,可谓是狼吞虎咽。
虞念卿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须臾,索性目不转睛地瞧着宋若翡。
宋若翡瞪了虞念卿一眼:“你为何瞧着我?是我的吃相太丑了么?”
“不是,是你的吃相太漂亮了。”虞念卿申明道,“我不是在说甜言蜜语,亦不懂如何说甜言蜜语,而是由衷之言。”
纵然对他有意的男男女女多不胜数,其中亦不乏死缠烂打者,但他从未心悦过任何人,亦从未同任何人有过感情纠葛,自然不懂如何说甜言蜜语。
“多谢你。”宋若翡微微红了眼眶。
“不准哭,快吃。”虞念卿言罢,却已取出了锦帕来,随时准备为宋若翡擦眼泪。
宋若翡吸了吸鼻子,埋首用膳。
鬼是不会有饱腹感的,他风卷残云一般将所有的吃食都吃尽了,才感叹道:“我好幸福哦。”
虞念卿将宋若翡揽于怀中,为宋若翡揉肚子。
宋若翡并不抗拒虞念卿的亲近,便由着虞念卿为自己揉肚子。
他被虞念卿揉得昏昏欲睡,片刻后,兴奋地道:“江南,我们去江南好不好?”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虞念卿吟了一句《忆江南》,才道,“我亦不曾去过江南。我们便往江南去罢,一路上可行侠仗义。”
宋若翡期待地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我们若能早些抵达江南,许能见到这副景象。”
次日,一鬼一仙便启程了。
启程短短一日,他们便碰到了食人的恶鬼。
宋若翡束手无策,见虞念卿利落地除了恶鬼,不禁生出了崇拜之情。
又三日,他们遇上了虞念卿同门的小师妹,小师妹对虞念卿青眼有加,一见得虞念卿,便缠着他不放。
虞念卿直截了当地道:“我已有婚配了。”
小师妹见是一只男鬼,嗤笑道:“师兄,他与你并不般配,他甚至连人都不是。”
宋若翡甚是赞同小师妹,并没有回嘴。
虞念卿却是沉下了脸来:“我觉得他与我般配,他便与我般配,与你何干?”
虞念卿的脾气不差,这是宋若翡第一次见到一脸阴沉的虞念卿。
宋若翡望向小师妹,小师妹显然亦是第一次见到,好像快被吓哭了。
虞念卿懒得再理睬小师妹,牵了宋若翡的手,径直离开了。
宋若翡劝道:“她总归是你的小师妹……”
虞念卿打断道:“她是我的小师妹,并不代表我容许她置喙我与你之间的关系。”
我与你之间的关系……
其实宋若翡与虞念卿至今连亲吻都不曾有过。
待行至一无人的拐角,宋若翡大着胆子道:“你想吻我么?”
虞念卿怔了怔,盛情难却,牵着宋若翡到了阴暗处,继而一手捧着宋若翡的后脑勺,一手掐住宋若翡的腰身,并垂下了首去。
宋若翡的唇瓣仿佛含着一块千年寒冰,但一触及这唇瓣,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将要燃烧起来了。
宋若翡阖上了双目,不知何故,虞念卿的舌头碰到了他的唇缝。
他下意识地松开唇缝,虞念卿的舌头便进来了。
这才是接吻么?
不管接吻究竟如何,他都无力抗拒,虞念卿要怎样便怎样罢。
他是鬼,早已不会吐息了,一吻罢,他却错觉得自己已然气喘吁吁了。
虞念卿又亲了亲宋若翡的泪痣,再度牵了宋若翡的手:“我们继续往江南去罢。”
一路上,他们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待他们赶到江南,莲花已差不多谢了,但有莲子可吃。
虞念卿要了一艘画舫,与宋若翡一道赏莲。
宋若翡见虞念卿端了桂圆莲子羹来,拒绝道:“我不想吃。”
“你是因为三块龙井酥而暴露的,但我认为你不该一直被三块龙井酥困着。”虞念卿舀了一勺桂圆莲子羹,送到了宋若翡唇边,“吃罢。”
“好罢,你喂我。”宋若翡指着虞念卿的唇瓣道,“以口喂我。”
虞念卿便将这一勺桂圆莲子羹送入了自己口中,进而覆上了宋若翡的唇瓣。
宋若翡立即松开了唇瓣,桂圆莲子羹被喂入了他口中,又甜又香又糯,委实是好滋味,但他却本能地感到恐惧。
他吃了三块龙井酥后,暴露了身份,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了,那么他吃了这一勺桂圆莲子羹后,会发生甚么不幸的事情?
他会被虞念卿抛弃么?
“念卿。”他唤了一声,问道,“你与我云雨可好?”
他初见虞念卿,虞念卿便声称他是其命定的姻缘,但虞念卿不曾提出过要与他云雨。
一开始,他当然是开心的,毕竟他与虞念卿并不相熟,且他自认为并非断袖。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开始怀疑虞念卿是否根本不想与他云雨。
好端端的仙君为何要与区区一只鬼云雨?
不安在他心口疯长,直至今日,他终是忍不住了。
自从初吻后,虞念卿与宋若翡便时常接吻,但并未有过更进一步的行为。
闻言,他双目灼灼地望住了宋若翡:“若翡,你真的想与我云雨?”
宋若翡坚定地道:“想。”
“你若是中途后悔了,可说与我听,我会停下来的。”虞念卿将画舫四周的绸缎放了下来,接着欺身而下,一面与宋若翡接吻,一面解宋若翡的衣衫。
宋若翡以左臂挡住了自己的双目,但并未对虞念卿说后悔。
虞念卿将宋若翡的衣衫尽数褪下后,低下了首去。
宋若翡奇怪地掀开眼帘,吃了一惊,欲要推开虞念卿,却是被虞念卿扣住了双腕。
良久,虞念卿含笑道:“不知是否吃了桂圆莲子羹的缘故?若翡的好甜。”
宋若翡亲眼见到虞念卿咽了下去,直觉得玷/污了虞念卿,满腹歉疚地道:“我……你为何要咽下去?”
虞念卿反问道:“我的若翡这般甜,我为何不可咽下去?”
宋若翡理所当然地道:“因为很脏。”
虞念卿扯下了宋若翡的发带,以指尖梳理着宋若翡的发丝道:“若翡愿意将我的咽下去么?”
宋若翡未曾试过:“我想我应该愿意咽下去。”
“这便是了,你愿意咽下去,我为何不可咽下去?”虞念卿含着宋若翡的耳垂道,“我能继续么?”
“嗯。”宋若翡环住了虞念卿的脖颈,“你知晓该如何做么?”
虞念卿颔了颔首,解释道:“我知晓该如何做,不过我从未做过。”
“我是鬼,你当真要将自己的童子之身给我么?”宋若翡认定初/夜是最为宝贵的,断不可草率。
虞念卿不答反问:“你呢?当真愿意将自己的童子之身给我么?”
宋若翡郑重其事地道:“我愿意。”
“那我便不客气了。”虞念卿如是说着,他的手指却格外温柔,他还在宋若翡耳畔细细讲解着具体要如何做,以减轻宋若翡的紧张。
宋若翡听得羞涩至极,遂将整张脸埋于虞念卿心口,然而,异物感却强烈得难以忽视。
足足一盏茶后,虞念卿方才将怀中的宋若翡放下,并提醒道:“疼了便告诉我。”
宋若翡圈着虞念卿的背脊,丁点儿疼痛也无,反而被不知该如何言喻的欣悦淹没了。
却原来断袖是如此舒服的一件事,不对,断袖本身逆了阴阳,大抵并不舒服,因为对象是虞念卿,他才会感到舒服。
“念卿,念卿,念卿……”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不安猝然卷土重来了,“念卿,你觉得如何?”
虞念卿坦诚地道:“我想一生一世都在里面,不离开分毫。”
宋若翡看过不少话本,其中提及过床笫之间的情话大多是虚假的,可他却相信了。
虞念卿不会骗他的,虞念卿绝不会骗他的。
情到浓时,他不由自主地道:“念卿,我心悦于你。”
“若翡,我亦心悦于你。”虞念卿亲吻着宋若翡如玉的额角,并将自己的十指嵌入了宋若翡的指缝当中。
宋若翡扣紧了虞念卿的手,羞耻地道:“好烫,我觉得我的身体快被烫化了。”
“待会儿,我会让你觉得更烫。”虞念卿低笑道,“还会让你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言出必行,不一会儿,宋若翡果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红着眼睛,被他抓着一双足踝,任由他欺负。
又一会儿,宋若翡才哑着嗓子道:“太烫了,我若是女子,我若是活人,定然已怀上你的骨肉了。”
虞念卿抚摸着宋若翡的肚子道:“就算你是女子,就算你是活人,我亦不希望你怀上我的骨肉,我娘亲便是生我之时,难产而亡的。”
宋若翡不知该如何安慰虞念卿,末了,只吐出了一句:“念卿,请节哀。”
“所以我绝不会容许我心爱之人冒险生产。”虞念卿同宋若翡温存了许久,又喂了宋若翡桂圆莲子羹。
宋若翡堪堪吞下,竟听到虞念卿道:“若翡多吃些甜食,我便能多吃些甜食。”
“你……”他听出了虞念卿的言下之意,顿时面红耳赤,“你身为仙君,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从不自称仙君,我不过是修仙人罢了。”虞念卿指责道,“我原本虽然身处红尘,但从不沾染红尘,该当怪你才是,是你害得我沉沦红尘,难以自拔。”
宋若翡听得虞念卿变相的表白,面红耳赤,又听得虞念卿道:“三千红尘皆是你。”
他亲了亲虞念卿的唇瓣,邀请道:“仙君,你可愿再赴三千红尘?”
虞念卿欣然地道:“荣幸之至。”
待得月上中天,一鬼一仙才得空赏月。
宋若翡被虞念卿喂着马蹄糕,含含糊糊地道:“我若能修炼出肉身来,你是否会更加沉溺于我?”
虞念卿一本正经地道:“你若能修炼出肉身来,于你而言,会方便许多,不必再惧怕日头,无需经过我的供奉便能享用吃食。但于我而言,各有千秋。”
各有千秋……
宋若翡未料到虞念卿会如是说。
这之后,一鬼一仙蜜里调油,几乎日日被翻红浪。
宋若翡不断被虞念卿索求着,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着虞念卿对他的心意,自是不再害怕被抛弃了。
次年,江南烟雨蒙蒙之时,宋若翡已修炼出肉身了,他之所以这么快便能修炼出肉身,并非归功于他的刻苦,而是归功于虞念卿大方地给了他过多的阳气。
作者有话要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出自白居易的《忆江南·其一》,全诗如下: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出自汉乐府《江南》,全诗如下: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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