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月光照射进来,倾洒于宋若翡身上,使得他看起来愈加楚楚可怜。
他按了按太阳穴,苦思冥想着该当如何规劝虞念卿方能奏效。
虞念卿曲解了他所有的言行,要说服虞念卿同他回家难于登天。
但他不愿就此放弃,依旧跪于蒲团之上。
虞念卿并未再理会宋若翡,盼着宋若翡能知难而退。
一人一妖间的气氛极是沉闷,不过于虞念卿而言,他与宋若翡相处的时光所剩无几,非但算不得如坐针毡,反而弥足珍贵。
他唯恐被宋若翡看破自己真实的想法,连偷窥宋若翡的眉眼都不敢,只敢偷窥宋若翡的衣摆。
这衣摆起皱了,他急欲将其抚平,然而,他不能这么做。
随着一声雄鸡的鸣唱,天将要亮了。
须臾,做早课的僧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一人一妖占据着蒲团,皆不愿起来,直至所有的僧人到齐了,他们方才让到一旁。
虞念卿当着宋若翡的面,向着了清磕头道:“恳请大师收下我。”
了清婉拒道:“不可,虞施主请回。”
“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出家,恳请大师收下我。”虞念卿又要磕头,突地被宋若翡抓住了胳膊。
他根本不看宋若翡一眼,立即甩开了宋若翡的手,复又跪下了身去。
了清任由虞念卿跪着,自己则领着其他僧人们一道做早课。
虞念卿其实并未感受到疲倦,但他舍不得宋若翡陪他熬着,便于诵经声中回到了自己的寮房。
宋若翡方要跟进去,自是被虞念卿拦住了,又听得虞念卿嗤笑地道:“佛门重地,你莫不是要对我投怀送抱罢?”
他摇了摇首:“我只是想再劝劝你。”
“我从昨晚听到今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还是省省力气罢。”虞念卿利落地阖上了房门。
整整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一直没能听见宋若翡离开的足音。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告诫自己绝不可半途而废。
不一会儿,小沙弥请他去用早膳,他一打开房门,便见到了宋若翡。
宋若翡努力地笑了笑:“念卿,你饿了罢?”
虞念卿径直从宋若翡身侧越过,随小沙弥往斋堂去了。
出家人不可食荤辛,所幸虞念卿并不挑食,青菜豆腐亦能下咽。
用罢午膳后,他又去求了了清,无果。
宋若翡紧跟着虞念卿,低声道:“念卿,你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恐怕受不得清规戒律,辛苦劳作,出家为僧所要做的,可不单单是诵经礼佛,你切勿一时冲动。”
虞念卿冷着脸道:“与虞夫人何干?虞夫人自去山下享受锦衣玉食,三千面首便是。”
宋若翡坦诚地道:“我不需要三千面首,念卿,我只需要你。”
虞念卿意味深长地道:“虞夫人虽然尚未尝过,却已离我不得了,我竟能抵得上三千面首,于我而言,实乃莫大的荣幸。”
“我当真只将你当作我的亲生儿子,我对你别无所图。”宋若翡苦笑道,“念卿,你为何不信我?”
“自是因为你并不可信。”虞念卿疾步踏入寮房,阖上房门,将自己与宋若翡隔绝了开来。
倘若再不离宋若翡远些,他怕是要心软了。
他展开双掌,低首一瞧,掌心俱已被他的指甲刺破了,沁出了血来。
宋若翡明白自己守在房门外头无济于事,但除了守在房门外头,他又能做些甚么?
早膳过后便是午膳,午膳时候,他才又见到了虞念卿。
堪堪用罢午膳,一小沙弥跑到了坐于他们身侧的楚儿面前:“女施主,有一位自称是你相公的施主来寻你了。”
楚儿一日未见相公甚是想念,可一思及相公其实是一只蜂妖,欺骗她一年有余,想念便去了大半。
于是她对小沙弥道:“劳烦小师傅将他赶走罢。”
未多久,小沙弥便又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个鎏金团花纹银妆奁。
楚儿并不接:“请小师傅代我退给他罢。”
“那位施主已经离开了。”小沙弥将妆奁塞到了楚儿手中,“但他说他明日会再来的,女施主若想退给他,明日当面退给他便可。”
楚儿不得不收下了,这妆奁精美得难以言喻,此前她连有其十分之一精美的妆奁都不曾见过。
她与那蜂妖生活清贫,不知那蜂妖是从何处弄来这妆奁的?
莫不是赃物罢?
那蜂妖不会为此作奸犯科罢?
万一那蜂妖杀了人,该当如何是好?
按照她从前对于那蜂妖的了解,他素来循规蹈矩,定不会为非作歹,但是事到如今,她着实没有把握。
妖怪伤人,妖怪害人,妖怪杀人,并不奇怪。
她颤着手打开妆奁,其中竟躺着一支琉璃簪。
琉璃贵重,民间难寻,她只远远地在花魁的发髻上见过,大概是达官贵人为搏美人一笑所赠。
那蜂妖是如何得到这琉璃簪的?
她必须问清楚,要是赃物,她得让他送还回去,以免惹祸上身。
她料想他既是蜂妖,理当有些本事,但这世间不乏擅长捉妖除怪的和尚、道士,能拥有这鎏金团花纹银妆奁与琉璃簪之人非富即贵,想必定有门路寻到那些和尚、道士,若成合围之势,他恐怕插翅难飞。
一夜夫妻百日恩,尽管他隐瞒了身份,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第二日一早,一听小沙弥说那蜂妖来了,便跟着小沙弥去了宝和寺门口。
蜂妖自知理亏,并不认为楚儿会出来见他。
乍然见得楚儿,他直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想来是因为他所挑选的礼物很合楚儿的心意,楚儿才会出来见他的罢?
楚儿手上捧着妆奁,是决定跟他回家了么?
他心生悸动,未料想,楚儿只对他道:“随我来。”
楚儿将蜂妖带到了僻静处,避开众僧,质问道:“这妆奁,这琉璃簪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蜂妖答道:“是我买来的。”
楚儿沉下了脸来:“你莫要糊弄我!你怎能买得起如此昂贵的妆奁与琉璃簪?”
蜂妖好奇地问道:“娘子认为我是从何处得来的?”
“偷来的,或是抢来的。”楚儿缓和了语气道,“你且快些还回去罢,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蜂妖惊喜地道:“娘子原来仍是关心我的死活的。”
楚儿并不否认,将妆奁往蜂妖身上一丢:“快些还回去。”
蜂妖解释道:“当真是我买来的。我乃是蜂妖,能驱使蜜蜂为我所用,妆奁与琉璃簪便是我卖了蜂蜜后买来的。你记不记得我前日同你说我有事要进城一趟?”
见楚儿颔首,他才接着道:“两日后,便是我们成亲满一载的日子,我想买礼物给你,但不知该买甚么好。我寻思着当铺中许有稀罕物,幸运的是真被我撞上了这两样死当的稀罕物。只一眼,我便认定它们与你很是相称。我害怕你看出端倪来,一直思考着该如何对你交代这两样物什的来历。我还没想好,却已被你看到了我的本相。”
当时,楚儿听蜂妖要进城一趟,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明原因,猜测蜂妖是给她买礼物去了,满心期待。
后来,她亲眼见到蜜蜂变成了她的相公,业已将此事抛诸脑后了,只顾逃命。
她心中百味杂陈,启唇道:“多谢你费心为我挑选礼物,但我实在难以接受我的相公是一只蜂妖。”
未待蜂妖反应过来,她已转身离开了。
以防蜂妖对楚儿不利,宋若翡正立于不远处,他瞧着瞬间颓唐,似乎连妆奁都快拿不动的蜂妖,暗道:这蜂妖应是真心待楚儿姑娘的罢?
楚儿到了宋若翡面前,谢过宋若翡,后又问道:“虞夫人,你面色不好,出何事了?”
“无事。”宋若翡笑吟吟地道。
出了天大的事,可是楚儿帮不了他。
“虞夫人得多加保重,虞公子还需要虞夫人。”楚儿本以为宋若翡与虞念卿是一对“女大三,抱金砖”的爱侣,做入住寮房的登记之时,她听得宋若翡对知客了悟大师说自己乃是虞念卿的小娘,大吃一惊。
念卿已不需要我了。
宋若翡面上还勉强维持着笑容,喃喃自语地道:“对,念卿还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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