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中到底出了何事?
他尚有虞念卿要保护,绝不能坐以待毙,遂低声道:“念卿跟紧我,我们去一探究竟。”
“嗯。”虞念卿见左右没有称手的武器,索性抓了一只被他啃得干干净净的猪蹄。
宋若翡抹去自己面上的辣椒面,继而掀开用于挡风的厚帘子,放目四顾,一个人也无。
难不成除却自己与虞念卿,府中诸人皆已丧命了?
他陡生恐惧,一把扣住了虞念卿的左腕,感知到虞念卿的体温后,才小心谨慎地向外头走去。
如兰手中端着食案,其上放着一壶金坛雀舌,正要给宋若翡与虞念卿送去,见俩人突然满面凝重地从饭厅走出来,向俩人做了个揖,恭敬地道:“夫人、少爷出何事了?”
宋若翡乍然见得好端端的如兰,发问道:“你可有嗅到血腥味?”
“血腥味?”如兰答道,“王厨子适才杀了一只老母鸡,是否那老母鸡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虞念卿闻言,堪堪松了口气,却听见宋若翡肃然道:“并非鸡血,而是人血。”
如兰霎时面色煞白:“夫人的意思是府中有人死了?”
“不一定,血腥味就在府内,你快去清点人数。”最末一字方才从宋若翡喉间溢出,他赫然看见李新雪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向他走来,怀中不知抱着何物。
血腥味便是从李新雪身上散发出来的,因为李新雪的右臂正淌着血。
李新雪这副模样委实诡异,所幸是李新雪,而不是甚么怪物。
李新雪因其父失踪而告假多日,是该回来了,但李新雪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松开了虞念卿的左腕,疾步至李新雪跟前,问道:“出何事了?”
李新雪仰起首来,双目红肿,含着哭腔道:“阿爹失踪了,阿娘死了,大哥死了,六弟与七妹也死了。”
宋若翡无暇安慰李新雪,继续问道:“你怀中是何物?”
李新雪打开包袱,竟是露出了一颗头颅来,这头颅属于垂髫之年的女孩儿,显然便是李新雪口中的七妹了。
女孩儿死不瞑目,五官被恐惧逼得错位了,不像是人间的女孩儿,倒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宋若翡觉察到虞念卿的动静,厉声道:“不许过来!”
虞念卿年仅一十又五,他并不想这么早让其直面如此可怖的情景。
然而,虞念卿的脚步却并未停顿。
宋若翡回过身去,一掌拍在了虞念卿身上,逼得虞念卿后退了数步。
见虞念卿还要上前,他干脆将其定在了原地。
而后,他细细端详着头颅,又问李新雪:“你是如何受伤的?”
——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李新雪疑惑地道:“我也不知我是如何受伤的。”
宋若翡下令道:“将你的右臂伸出来与我看。”
李新雪改为用左臂抱着头颅,即刻伸出了右臂。
宋若翡手指一动,左近的松枝当即折断了,进而飞入了他掌中。
其后,他以松枝挑起了李新雪右臂的衣袂。
失去了衣袂的遮掩后,其中的惨状暴露无遗。
李新雪这右臂并不是由于受伤才出血的,而是正在融化。
——是的,融化,如同被日光直射的积雪一般,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包括皮肉与骨头。
手指肉已融化了大半,连白森森的指骨都已坑坑洼洼的,手腕以上勉强算是完好。
难道是中毒了?
宋若翡将内息灌注于松枝上头,利落地将李新雪的右手齐腕砍下,点了李新雪的穴道以止血,并撕下衣袂,为其草草包扎了。
李新雪沉浸在悲伤之中,且他善于忍痛,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右手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融化,又看着自己的右手被宋若翡砍去,才浑身一战栗,喃喃自语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若翡全然不知这到底是怎会回事,但下一刻,他马上找到了原因——李新雪的左手开始融化了!
所以原因便是这颗头颅!
他以松枝挑落了头颅,头颅坠地,滚落开去。
李新雪见状,急欲将头颅抱起来,却是被宋若翡阻止了:“你不想活了么?”
宋若翡抓着李新雪的左手手肘细看,随即削去了李新雪左手手背上的一片皮肉。
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状况,但由李新雪的右臂可知,如他所料,只需削去正在融化的部分,其它部分便能幸免。
以防李新雪身上还有正在融化的皮肉,他盯着李新雪道:“将衣衫脱了,快些。”
李新雪自然明白宋若翡此言不含欲/念,仅是单纯地想救他的性命。
于是,他毫不扭捏地将自己身上的衣衫剥了下来。
衣衫委地,少年的身体展露于月光之下,一如少年的面孔一般,这身体几乎无可挑剔,倘若没有各种旧伤的话。
旧伤明显是被虐待后遗留的,思及李新雪被其父卖入了南风馆,大抵是恩客所为。
宋若翡巡睃着李新雪的身体,幸而其上并无新伤,不存在被融化的忧虑。
他松了口气,俯身捡起李新雪的衣衫,他本想将衣衫还给李新雪,让其自己穿,眼尾余光却瞥见了李新雪残疾的右臂。
他砍去了李新雪的右腕,没了右腕的李新雪要将衣衫脱下还算容易,但要将衣衫穿上却不容易。
是以,他改了主意,亲手为李新雪将衣衫穿上了。
“对不住,我砍了你的右腕。”他指着那颗头颅道,“你的右腕与左手手背之所以会融化,十之八/九是因为你沾到了从腔子里流出来的血液。”
恰是这时,如兰回来了,禀报道:“夫人,府中无人失踪。”
宋若翡颔了颔首,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对如兰道:“去庖厨拿块生肉来。”
如兰猝然瞧见地上有一颗头颅,一只断腕,一片皮肉,以及淋漓的猩红,不由双目圆睁,听得宋若翡的命令,顿了顿才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她拿了一块五花肉来。
宋若翡从如兰手中接过五花肉,放到了头颅的腔子那儿。
血液缓慢地从头颅里头流淌出来,爬上了五花肉,渐渐地将五花肉覆盖住了。
紧接着,五花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了。
宋若翡侧首望向李新雪:“以免害死其他人,我必须将你七妹的头颅烧了。”
“可那是我的七妹,是阿娘、大哥、六弟当中惟一留下了完整头颅的,我舍不得……”李新雪哭道,“连头颅都没有,七妹如何能投个好胎?”
传闻中,惟有尸身健全下辈子方有机会再投人道,反之,即使生前不曾作恶,都不得不进入畜生道。
宋若翡能理解李新雪的心情,却不能放任李新雪保留头颅。
“你该当顾全大局,你且仔细想想,你这七妹的头颅变成了毒/药,纵然你将其掩埋了,上头万一长出甚么变异的野草是否会危害生灵?”他见李新雪踟蹰不定,让如兰取了火折子与柴火来。
头颅在烈火中翻滚不休,头颅主人的遗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李新雪冲过去,欲要将头颅从烈火中抢救出来,却被宋若翡扣住了右肩。
这宋若翡的气力深不可测,他竟完全挣脱不了。
宋若翡语重心长地道:“如若害死了人,你那七妹定会深感愧疚。”
李新雪挣扎着挣扎着便没了气力,跪在地上哭泣。
他被卖入南风馆那年,七妹甫出生,皱皱巴巴的,猴儿似的,一点都不好看。
后来,他从一位恩客口中得知小婴孩皆是长得皱皱巴巴的,待长开了,便会好看起来的。
恩客还夸他貌美,七妹定不会输给他。
未料想,再见到七妹,七妹的躯干不知所踪,仅余下一颗头颅。
七妹好似认得他,唇瓣颤动,他知晓七妹在唤他:“四哥哥。”
须臾,七妹断了气,他打算等找到了七妹的躯干再一并下葬,可是如今七妹的头颅正被烧成灰烬。
宋若翡心生怜悯,蹲下身去,从怀中取出了锦帕为李新雪擦眼泪。
爹娘固然有错,但孩子们是无辜的,李新雪一夕间家破人亡,心情可想而知。
不远处,虞念卿因宋若翡之故,动弹不得。
面目狰狞的头颅以及李新雪融化的左手皆让他感到恐惧。
但他本能地想保护宋若翡,所以拼命地压抑着恐惧,欲要往宋若翡身边去。
然而,宋若翡却将他定在了此处。
宋若翡砍去了李新雪的右腕以及左手手背的皮肉,宋若翡焚烧头颅,宋若翡行事果决,根本不似那个缺少生志的狐媚子。
宋若翡令李新雪剥净衣衫,宋若翡查看李新雪的身体,宋若翡为李新雪穿妥衣衫。
他眼睁睁地看着,尽管清楚宋若翡的所作所为与床笫之事全无关系,可他仍是打心底感到不快,李新雪毕竟曾是宋若翡的面首。
宋若翡不放心虞念卿,待女孩儿的头颅烧尽后,将锦帕往李新雪手中一塞,向着虞念卿走去。
虞念卿稚嫩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莫不是吓傻了罢?
他伸手将虞念卿拥入怀中,轻抚着虞念卿的后背,安慰道:“别怕,娘亲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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