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廉没有改变姿态,也不曾改变视线的方向,然而,从眼角余光内看见的奇异景象,已经使他持枪的右手微微颤抖。
克雷蒙却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这是幻觉,是幻觉……他用力眨了几次眼,四下环顾,发出喃喃的低声诅咒:“这到底该死的是怎么回事……”
他熟悉这乱暴零落的雨,熟悉空气中苦涩的青草气味,熟悉这半雾半雨的奇异天气,熟悉他脚下草丛中那些寒伧的细小黄花。这是他的家乡,是马莫塔西亚的雨季草原。但他不该在这里。他此刻应在远离家乡的北半球,西太平洋,一艘巨型豪华邮轮的第三层底舱内;天气该是晴好,东南风,浪高3到4米,而不是对流降雨加局部有雾。
他忽然快速转动眼珠,惊疑地看向浓雾深处。在那深邃不可知的流动的白色中,传来微弱但清晰的声音,是茂盛草丛在动物脚步下倒伏又立起。灯塔雾角般的深厚声音自远方传来。四面八方,数十个同族的声音前后应答,此起彼伏。它们一步一步地聚拢来,把他们圈在中心。模糊视野中渐渐有了影子,一尊尊庄重如山,偶尔扬起鼻子搂一搂身边幼崽,巨耳懒洋洋扇动,驱赶潮湿天气里孳生出的营营蚊蚋。
他怕自己是在濒临疯狂的边缘。他熟知的世界忽然消失无踪,仿如陷入无法醒来的恶梦,唯一可以信任,且实实在在掌握在手中的东西……只有这具火箭筒。
打碎这个世界。打碎它。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多年的游击生涯,使得本能反应的速度快过头脑运转,他的手指,他的脚,他的枪与匕首,都像是具有独立意志,可以自主行动,却又协调敏捷。他们这样性命朝不保夕的人才知道,就是凭着这种直感,他们才能活下来,超越一切概率与平均数,一直活到战争结束。
连捕梦都没能来得及读出他的思想。在镇魂有所反应之前,克雷蒙已经猛然将火箭筒抬起,向着混沌难解的天空发射了一枚破甲弹。光与烟瞬间将世界漂白,人眼暂时失去视力。惊人轰响过后,他后仰的身躯也不曾因为后座力稍见摇晃。毕竟,在这方面他是个专家。
停了片刻,自阴霾天空深处再次传来巨大的碎裂与爆炸声,每个人都本能地抬手遮住了脸,被扑面而来的呛人热流推得稍稍后退。
镇魂忽然惊愕地扬起眼睛,她听见某种物体高速坠落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由远及近,自上而下。一个小黑点出现在刚才破甲弹消失的地方,而后急遽变大……不,是急遽下跌。
她与克雷蒙同时向后一跳,不明物体呼啸着砸在他们中间的草地上,溅起不少水珠与塑料碎片,弹跳几次后,终于静止下来,镇魂才看清了它残破的结构。从断面上凄惨地露出焦黑的电线、金属和半融化的塑料,还有一包半烧焦半结霜的冷冻肉类卡在内部的架子之间。那是半个被爆炸撕裂的冰箱。
那么,另外半个呢?
镇魂再度向天空看去。巨大沉重的雨滴之间,她看见数个,不,数十,不——上百个黑点,向他们坠落下来。
已经打开的芦笋罐头在空中疯狂地旋转着,它的内容物呈抛物线四处播撒。紧随其后的是另外半个冰箱,外壳融化得不成样子的遥控器、几个500毫升的生理盐水袋、大大小小的碎钢片与棕色玻璃片,接着是半片吐司面包、两三盒燃烧着的一次性注射器,最后是一支响声清脆的钢制调羹。
天空深处传来第三次爆炸声。虽然距离遥远,却震耳欲聋。这一次爆炸的威力并不小于克雷蒙发射的那颗破甲弹。镇魂一瞬间感到惊慌。是不是佩伽索斯号的引擎爆炸了?她尝试着镇静下来,迅速运转她的思维。他们目前的实际位置是在轮船的第三层底舱,轮机舱在他们的水平隔壁,引擎、传动与海水淡化系统的主体结构位于更下层的第一与第二层底舱。而发生爆炸的应该是位于他们头顶的第四层,是工作人员与最廉价的舱室所在的楼层,再向上,才是主甲板与第五层。她稍稍松了口气,佩伽索斯号的推进和供水系统目前还是安全的。但是连续爆炸后,主甲板上的孩子们或许已经开始骚乱,克雷蒙的同伙们也许已经发觉了轮机控制室内被催眠迷昏的那三个人……
“捕梦,你没事吗?回答我。”她在心中轻声呼唤。
捕梦依然没有回答。小股气流迅疾穿梭着,她能感到他的愤怒、忧虑与犹豫。忽然,她再度听见了物体跌落的呼啸声,夹杂着尖锐恐慌的叫嚷,如流星一般向他们的世界坠落下来。一道强劲无形的力量揽住她的腰,将她向边上猛力一拉,那个物体噗地落在她原来的位置上,溅了她满身泥水。那物体看起来像是一堆床单,镇魂刚想细看,却听见了金属滑动撞击的声音。
“巫师……我想,你死了以后,世界就会恢复原样了吧?”克雷蒙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将重新装填完毕的火箭筒指向了捕梦。克雷蒙已经半疯狂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依然很敏锐。
镇魂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进了脑袋里。捕梦的身后,浓雾掩盖的小小世界尽头,就是轮机舱的隔墙。倘若让火箭弹击穿那里,后果不堪设想。捕梦当然能够阻止克雷蒙,这是他自己的世界。他可以在一秒钟内建造起一座钢铁的城堡,或者召唤雷电,将克雷蒙殛为灰粉——但是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个用精神力量建筑起来的世界可以无际无涯,逼真庞大,然而,在它急速生长的同时,也在吞噬着它的造物主的神智。人类毕竟是人类,一旦精神力的消耗超出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随之而来的结果便是四大分离,土崩瓦解,在精神灰飞烟灭之前,肉体便已停止运转。若是捕梦抵挡不住克雷蒙,他立即就会死去;即便他挡住了克雷蒙,他过度消耗的身体也支持不了多久——无论如何,捕梦只有死路一条。
她探手从口袋中拔出她的枪,飞快打开保险,瞄准克雷蒙的手腕,一气用完了剩余的7发子弹。如果不能阻止克雷蒙发射破甲弹,至少她要试着改变破甲弹的方向。叶飞廉也开枪了,横飞的子弹从他们周围大象的身体中穿过,那些一度清晰的形象再次模糊起来,成为浓郁的灰色雾气。
但是来不及了。
克雷蒙的双臂鲜血淋漓,大腿上也中了一枪,他静静地站立着,脸上带有满意的笑容。
破甲弹曳着火光与浓烟,向捕梦飞去。
捕梦陡然张开双眼,茶色的清澈瞳仁内焕发出奇异的光,整个幻术创生的世界黯然失色。
方才从天空中跌落的那一堆床单腾空而起,悬浮在他身前,旋即承受了破甲弹的猛烈撞击。触发,爆炸。白热的能量挟带着金属碎片聚为一线,全数向前喷发,成为足以击穿数百毫米坦克装甲的聚能射流,向那堆床单深处摧枯拉朽地刺穿进去。同一瞬间,捕梦稍稍抬起双手,在空气中轻捷地划出一个圆。盘旋在地面的灰色雾气随之强烈旋转,飒飒立起,筑成一道比刀锋更锐利、比钢铁更坚硬的气流壁障,四迸的金属碎片全被圈在墙内,在气态的壁面上敲击出尖锐的啸鸣,疯狂地将床单撕裂成纤维与粉末。
在半透明的灰雾圆筒中,织物与金属被搅成漩涡,越来越细碎,直到肉眼不可分辨。他们仿佛正在目睹一台无形巨大的强力食品粉碎机的工作过程。旋转的速度逐渐减缓,那些碎末也随之沉淀下落,在风墙的中心,一个完整的形体奇迹般显露出来。
镇魂头晕目眩地瞪视着。
那个悬浮着的形体很难辨认。它是个漆黑的近似椭圆柱体,约两米多长,两头尖,中间粗些,接近地面的一端有个扇形的薄片结构,无望地扭动着。风速已经慢到支持不住它的身体,于是它啪地一声跌到了地上,随着风墙解体,重新凝聚成灰暗的雾气,镇魂惊讶地听见,那个焦黑的东西正躺在草地上大声咳嗽,根据声音的来源,镇魂猜想道,它的头部是没有扇形结构的那一端。而后,那东西抬起一只胸鳍,拍了拍脑袋。雨还在下着,从它身上洗下一道道灰烬和焦痕,露出原本鲜红光亮的鳞片,从它那扇形的尾巴上,落下一片看起来曾经是树叶形状的乌黑东西。那是被烧毁的狸猫树叶。横公鱼沂南挣扎着支起身体,一对眼睛神智不清地眨巴着。它是刀枪不入的妖兽,可以自由幻化为人形,更改容貌,唯一的弱点是不可用乌梅与沸水烹煮。不过,这并不代表它不会被薰黑。
抱病泣血更新中……
同志们,晚上若是洗了头发一定要及时吹干啊……否则……(咳嗽,吸溜鼻涕ing)
我又折磨了沂南……为什么?因为我生病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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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你们支持,木有人看的文素多么可怜啊……泪,多亏有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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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感谢各位帮偶补分!(大心)
白发醒来十七夜、明前雨后、陵上、风雅:
你们帮偶写的评,都素偶的宝~~~~~t_t,太感谢了
郑重致谢某非衣(某混混……):
偶爱你……
最后,某匪:
踢踢,还不回去填你的小玄子。否则木有小玄子词典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