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提着和尚灯正莫名时,忽听得一卖元宵的拉长了调:“津透了,化透了,果馅的江米元宵!”带着曲腔,念白清晰,峭拔有力,是玉林师兄的嗓音。
她的心骤然紧缩,慌惶地随声望去,不远处搁着一副挑担,担前设方盘,中安锅灶,锅里滚水沸腾,烟气氤氲,担后则高方柜,搁着几层笼屉,摆满肥白的颗颗元宵。
或许果馅颇稀奇,围簇好些人等着尝鲜,桂喜只窥见那人拿大勺搅划着锅里的元宵,她往前走两步,想看清他的容貌。
“一碗一文钱,嗳,这位爷给钱再吃,莫贪白食哟!”嗓子清脆爽落,桂喜看见个妇人侧脸,把手在腰间围裙擦了擦,接过一把铜板往铁盒里丢。
是一对夫妻在卖元宵。
顿住步,她又觉自己可笑,怎能是玉林师兄呢,他或许和那位格格已飘洋过海去往英国也未定只是个声音很像的小贩罢了!
恰许锦匆匆赶来,劈头就喊:“二奶奶怎还在这里?得赶紧回去哩,今晚间不太平。”
“怎麽个不太平?”赵妈笑着指四周一圈:“你说哪里不太平?”
许锦挠挠头:“莫多问,多问就是祸。”忽瞟见小翠在偷偷看他,瞪回一眼。
桂喜不知怎地也没了兴致,照原路返回坐上马车,谢芳等得要睡着,两人闲聊间抵达许宅,老太太和奶奶们还在临街楼观灯,许彦昭独自在房里。
谢芳原还想同她讲两句私话,便算罢。
桂喜回房洗漱歇在床榻,赵妈放着大红帷帐,低悄声道:“姨奶奶瞧我听到了甚麽?明日往观音庙念佛,谢家太太等也在哩。”
桂喜默少顷问:“谢小姐也在麽?”
赵妈摇头又道:“不过谢家太太难缠,谁晓会出甚妖蛾子!”
桂喜嗯了一声,只拿过书凑近灯翻看起来,赵妈不敢打扰,蹑手蹑脚退出帘外。
不晓过去多久,隔壁房也没了动静,忽得楼梯由远及近地作响,小脚一嘎一嘎,踩的愈发重,层层木板缝儿裂隙处,有缕缕暗尘噗的挤出,又荡散开了。
这声动嘎然而止,半晌后,过道里窸窸窣窣,像有只老鼠吸吸嗅嗅在窥然靠近。
“大奶奶回来啦!”是赵妈打着呵欠问。
“回来晚了,搅你们清梦!”刻意压低喉咙,带着笑。
一阵夜风从窗缝透进来,吹得掉落床下的书册翻过一页又一页。
桂喜睡着了。
一早就备着往观音庙赶,老太太的马车率先行在前头,接着是各房正奶奶,姨奶奶和丫头婆子们随在最后。
爷们还在赖床,只说晚点到,却也没个准话儿。
桂喜依旧和谢芳同坐一辆青篷车,这车是许彦卿平日用惯的,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追着跑:“二老爷发财,二老爷发财!”
桂喜捺不住,掀起窗帘子抿嘴儿笑道:“二老爷不在,你们往前面去,老太太那车在撒钱呢。”
甭说孩子,街上行路人忽见车内探出张绝美容颜来,乌油发梳元宝髻,别珠翠簪子插绢花,额前一齐流海儿,香粉搽很淡,只把两片嘴唇涂得娇媚湿亮。
虽那张脸儿很快缩回帘后不见了,但惊鸿一瞥也煞住许多双眼,有个孩子喊起来:“是二老爷的艳妾!”
就听得更多声喊:“二姨奶奶发财、二姨奶奶发财!”
许锦掏出个布包,抓出一大把往地上撒,嘴里嚷嚷:“赏!赏!”
马车渐行渐远,有人伸长脖颈,眼巴巴还希得那大户人家深藏的艳妾啊,再露个脸儿。
车帘儿却一直不曾再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