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彦卿听刘燝附耳禀报,面容浮起一抹狠戾,觑眼淡笑:“拿进来罢。”
众人晓又有事生,个个如履薄冰,颤颤兢兢,唯恐大祸突降临头。
刘燝出去,复又转,和两三佣仆将手中物搁至地央,一众细看倒吸口凉气,珍兰与秀琴脸色丕变。
一四方红漆烟盘、一盏笼玻璃罩子烟灯、一根景泰蓝烟杆,两块圆饼由黄纸裹着未开封,另有的余半块,黄纸撕裂处显
出黑硬的生烟膏子。
竟有人胆敢在宅子里抽鸦片烟。
许母也怔住了。
刘燝把个黑漆描金缠枝莲盒子递给许彦卿,他拈起葫芦式小铜环往上掀,盒盖打开,里头清一色女子金翠珠玉首饰。
许彦卿熟悉的很,都是他一件件精心挑拣给桂喜插戴的,拾起其中一枚银镀金镶宝点翠牡丹戏凤簪子,他指骨夹着翻来
转去,抿唇不言,而眸瞳墨黑深浓,恰似窗外凄冷夜色。彦昭离得近看清他手中之物,立即明白过来,不安唤一声:“二
弟!”
许彦卿单把这簪子拢进袖里,看向坐椅间、头点如鸡啄米的三弟,扬嗓厉喝:“许彦槐!”
彦槐只觉耳边响起一声炸雷,一抖索惊跳起来,说实在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娘老子不怕大哥不怕,独独见这个二哥心
底就发怵,明明他看去最温文儒雅。
这才瞧见地央抽鸦片的烟具,赶情是怀疑他不成,彦槐连忙走近许彦卿身前,抬手并紧五指向天发誓:“我是活的浪荡
不羁些,却绝不碰这玩意儿,二哥你要信我。”
许父的死从来秘而不宣,与这鸦片有千丝万缕之连,是以老太爷痛下的规矩,许氏儿孙若有谁吸食鸦片,将被逐出家
门,族谱删名,永无回转之余。
“跪下!”许彦卿一拍桌面,“呯”得重响击荡耳鼓,彦槐不知怎地,双膝一软扑通跪地,丧着脸叫屈:“我就是窦娥
冤。”
许母唬得面如土色,知子莫若母,看彦槐这般反应,心微定,颤着嘴皮子喊:“彦卿你要对我们孤儿寡母赶尽杀绝麽?
闹腾了半宿,原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好狠啊你!”
许彦卿冷笑不理,刘燝拱手作揖,开口禀话:“太太、三老爷,这些烟具皆是从三姨奶奶房中搜出,且诱骗二姨奶奶也
吃了些。”
彦槐猛得辄身看向珍兰和秀琴,稍顷又回首无赖:“二哥要惩尽管惩她们就是,与吾毫无干系”
话未道尽,一片青袖划着眼帘扫过,听得“啪”一声脆响,他半边颊腮红胀起,如被炽火舔?过般烫痛。
许彦卿竟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再伸腿重踢了一脚。
“二哥你打我!”彦槐捂住半颊,跌坐地上,巴巴找彦昭求救:“大哥替我作主。”
“该打!”彦昭咬牙怒骂,撇过脸去。
彦槐转而望向许母:“娘啊,二哥打我!”
许母只觉那一巴掌,似生生扇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烧又麻,气得浑身抖若筛糠,噎着喉咙说不出话。
许彦卿沉声怒叱:“她是许家轿子抬进宅门、你求娶的妾室,在这一日,就是生为你人,死亦你鬼一日,何来的毫无干
系?!她与你同锅吃饭、同床共枕,如今吸食鸦片,挥霍钱财,与你也毫无干系?吾素当你游戏世间乃是浪子心性,却原来薄
情寡义、生而不配为人!”
第一零二章暗生情
许彦卿继续发话:“秀琴打二十棍子,交由牙婆发卖。”
看一眼失魂落魄的珍兰,收回视线再朝彦槐痛斥:“府中不容许氏子孙抽鸦片烟,内宅女眷遵规同守。你明晨将她带离
此地,何时戒了烟何时再回来罢!”
院里棍子打的皮肉噗嗤噗嗤闷响,凄厉喊叫先是尖锐,后渐渐不再耳闻,厅堂寂寂无声,众人缄默不言。
窗纸发青,有数只家雀跳在枝上啁啾,竟是天微微亮了。
许彦卿站起朝门外走,身型洒洒,听得许母冷笑问:“桂喜该如何处置呢?她也吸了的。”
他略住,并不回首,只沉声道:“桂喜受人诱骗并非情愿,吾自会亲自督促其戒烟,若三个月后她还如此,定当驱撵不
留!”
脚步不再停,走出厅下了踏垛,一股寒凉的空气扑面,他问迎来的许锦:“医生还在等?”
许锦点头答是,又道:“爷舟车劳顿,且整晚没困,不妨歇会再”
许彦卿抬手轻揉眉宇间的疲倦,摇首淡道:“走罢!”
桂喜难得没被冻醒,只觉浑身暖融融的,一暖就懒,懒得不想动,惺松睁眼,透过红绸帐子朝外看,窗牖红、炭火红、
橱柜红,连那人身影都是红的。
她伸出胳臂悄撩开帐缝,昨晚原不是幻影,二老爷是真的回来了,他正坐在桌前,捧卷书认真翻着,而手侧一边,赫然
摆放她的水烟筒、烟灯还有生膏子。
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种再相见已是百年身的苍凉感,她
缓缓坐起身,赵妈过来挂帐子,笑嘻嘻地:“姨奶奶好
睡!”
桂喜含糊应了,赵妈拿来簇新的衣裳伺候她穿上,一面嘀咕:“是老爷从上海带回的,俏的很哩。”
提及上海,不由就想起报纸上一双黑白人影,她未吭声儿,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上身穿肉桂色团花云锦紧身短袄,下
着葱白银丝夹棉裙,纵是脸色白里透青,却因衣的鲜,透出股子颓废而柔媚的美来。
赵妈悄推她腰谷儿,直朝许彦卿方向呶嘴,明白,是让她去求好。
桂喜悄吸口气,慢慢走至他跟前,垂颈低唤声二老爷,却又不知该说甚麽了。
许彦卿放下手里书卷,眸光深邃地自上而下打量她,不露声色的抿紧薄唇,稍顷忽而站起,朝赵妈道:“伺候她洗漱用
饭,许锦会拿套衣裳来,你给她重换上,半个时辰后,我在二门马车里等着。”
他交待完也不同桂喜说话,头也不回的挑帘走到廊上,若没这些糟心事,他一定会一把将她摁在桌案上,扯开短袄褪下
棉裙,狠狠掰开酥嫩白滑的修长腿儿,将自己已发硬粗胀的龙身冲抵进她花穴深处,享她噬骨蚀心的含咬,春水蜜液的浸润,
那样销魂焚魄的滋味,他自京城离别后就想得不行。
他其实更想她,从没这般思念过一个女人,想得心里又甜又痛。
瞧,对桂喜的喜爱何时就深入了骨血,他也寻不着来处。
其实他是如此的清醒理智,凡事利字当头,从不讲情面。
这次却认了栽,因她美貌也好,性格也好,房事契合也好,浮浮面面各种旁人看来,将来都会变心的理由。
可他就是喜爱了,没道理可讲。
没谁知道,他其实是个性子长情的男人,喜爱了就是一辈子。
故而昨晚间看到她迷蒙而堕落的模样,他愤怒地只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