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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剖腹产
“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在任为办公室，辛雨同说。
“什么事情？”任为问。
“你知道，这些天我们一直在云球中寻找动物和植物，做基因编辑，然后迁移到云狱星。”辛雨同说，“云狱星环境特殊，就算是经过基因编辑，也不是所有动植物都合适。所以，我们在云球的查找范围很大，必须找到合适的动植物。”
“我知道。”任为说，“不顺利吗？不是已经迁移了很多过去吗？要是新的品种不好找，我看现在这样也勉强可以了，生物圈应该已经能运转起来了吧？”
“不，不是这方面的问题。”辛雨同说，“生物圈现在已经能运转了，不过有点小，基因多样性不够，不利于以后的演化。我们还得继续找，目前也还找得到，没问题。”她顿了顿，接着说，“我的问题是，我们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什么人？”任为问。
“一个产妇。”辛雨同说，似乎有点迟疑，“浮海望的一个产妇。”
任为知道，浮海望在瓦普诺斯大陆东北角一个半岛上的海边，晏海平原东部，乌骨森林北边，是个小城。那地方很冷，但沿海的鱼类丰富，所以老百姓的生活还算可以。
“产妇怎么了？”他问。
“前些天，我们团队的一个小姑娘在找植物的时候无意发现的，不过她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今天随便聊天的时候才无意说起，我觉得不正常。”辛雨同说，“这个产妇生了一个小男孩，有一段时间了，奇怪的是，她是剖腹产。”
“剖腹产？剖腹产怎么了？”任为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球上，剖腹产，正常吗？”辛雨同瞪大了眼睛，显然很奇怪于任为的迟钝。
任为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腾地站了起来。“不可能。”他说，“相当于是在地球上几千年前，剖腹产？”
“是啊，很难相信。”辛雨同说，“刚才我亲自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还在，没完全长好呢！”
任为愣在那里，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她有观察盲区吗？”他问，脑子里出现了张理祥那二十一个人。
“你糊涂了。”辛雨同说，“有观察盲区的话，我们怎么看得到呢？”
“是，是，我糊涂了。”任为说，“什么人给她做的手术？”
“历史数据里没有。”辛雨同说，“我在浮海望查看了很久，也没有发现有观察盲区的人。”
“云球人有这么厉害的医生？或者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任为猜测着，“还是有第二十二个人？”
“不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辛雨同说，“伤口缝合了，缝合得不好，从现代医学角度看肯定不是专业医生，连护士也不是，应该是业余的，也许是第一次。但毕竟伤口缝合了，而且没有感染，当时应该是做了一些消毒工作的，怎么做的就不知道了。从这些迹象看，不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要说是云球人有这么厉害的医生，倒也不能完全排除，不过确实很难想象。这比华佗早多了，也厉害多了。”
“真要命。”任为说，“怎么回事，要不要叫大家来商量一下？”他下意识地问。
“任所长，”辛雨同说，“我觉得——”她似乎有点犹豫，看着任为，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说。”任为说。
“那二十一个人，弄出个张理祥，搞得地球所很被动，甚至搞得欧阳院长都很被动。”辛雨同说，“现在可能是第二十二个人，按道理说应该不是张理祥的事了。当然也许张理祥之前没有完全交代，不过看起来不太像。他都这样了，还会不交代？所以这说明，有可能还有别人在干同样的事情。”
张理祥一直被拘押，虽然已经证明，他和那二十一个人的案件本身无关，但干这种协助罪犯潜逃的事情也是罪责难免。现在检察院正在走起诉流程，只是罪名不太好确定，检察院动作有点慢。证明张理祥和那些人的案件无关之后，警方已经允许地球所去探视他了。齐云去探视过，李悦也去过。张理祥情绪很低落。要说现在还隐瞒着什么，实在是不像。
“你的意思是？”任为问。
“我觉得，”辛雨同慢慢地说，“您先别找别人商量了，您先给欧阳院长汇报一下吧！我是怕万一——”她又停住不说了。
“你怀疑谁？”任为问。
“不，不。”辛雨同赶快摆摆手，“我和大家都不熟悉，没有怀疑谁的意思。”她说，“我只是觉得，如果万一所里还有其他人在做和张理祥类似的事情，还是先和欧阳院长通通气比较好。”
“不一定和地球人有关吧？”任为说，“如果是地球人，怎么会这样暴露自己呢？”
“也许看到产妇危险不忍心吧！”辛雨同说，“如果是我，也有可能会这么做的。”
“你认定是地球人？”任为问。
“也不敢说认定，但我觉得很像。我研究基因，后来搞知觉研究，也算是医生。以我的看法，剖腹产这种事情，确实不像是云球人那么落后的人类能够干出来的。就算是他们干出来了，恐怕产妇也早就感染死掉了。”辛雨同说。
“偷渡，不就是为了点钱嘛！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情？”任为自言自语。
“原因就不好讲了。”辛雨同说，“也不一定是为了钱。”
任为跌坐回椅子里。是啊，理论上每个人都有嫌疑——除了自己。自己一直在云球中，除非这个人是最近进去的自己才有嫌疑。但按说这人不可能是最近进去的。这一段时间以来，自从出了张理祥的事情，所里一直有警察，管理也很严格。应该是自己从云球回来之前就发生的事。那么自己没有嫌疑，辛雨同和罗思浩也没有嫌疑，他们刚来，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有嫌疑。
“我跟我们团队那个姑娘说了，还有听到这事的另一个姑娘和另一个小伙子，绝对不要外传。这三个人都是我带过来的，和所里的人不熟，我相信他们不会乱说的。”辛雨同说。
“我知道了，让我想想。”任为低声说，眼睛盯着桌面，看起来很头大。
“好，那我走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辛雨同看着他，好像有点不放心，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站起身。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任为一眼，才开门走了。
下午，任为专程去前沿院找了欧阳院长一趟，一个人。
任为要汇报一下云狱的进度，看看下一步那二十一个人怎么办。是不是等云狱测试完毕，就着手送他们进去？还要问一下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这涉及如何选择目的地。海岛？山谷？还是绿洲？
不过更重要的是，任为要汇报一下辛雨同的发现。所谓汇报云狱的进度只是一个陪衬，他不想显得过于强调剖腹产这事，好像自己还专门为此跑一趟。任为听从了辛雨同的建议，没有和别人讨论。但就这样待在那里，等待辛雨同的下一步发现，他又有点承受不了。特别是在不能跟别人商量的情况下，他更加承受不了。所以，他必须跟欧阳院长汇报，也就只能一个人来了。
“他们有房子住，但必须自己做衣服穿，自己摘果子吃？”欧阳院长问。
“是的。”任为回答，“不过，自然环境非常好，甚至可以不穿衣服，只是有点不雅。食物更加没问题了，到处都是。实际上，环境可能过于好了。孙斐说过好几次，她都想去了。当然环境好只是限于一些特定区域，云狱的大多数地方是不适合生存的，通行也很困难，这能保证他们和外界的隔离性。”
欧阳院长没有说话，可能在想象那是个什么情况。
“嗯。”过了半天，欧阳院长才接着说，“完全靠自己，总还是不太好，这要想一想。先说更重要的问题，从云球迁移到云狱，这个过程的安全性有保证吗？”
“应该没问题。”任为说，“我们在伊甸园星建立的过程中积累了不少经验，下一步还会做完整测试。另外，由于时间膨胀的原因，现在云球和地球同步，云狱的时间就流逝得非常慢，这使我们可以观看每个人身体里所有物理和化学反应的超慢动作，很细微的反应也能看得很清楚，同时也给我们留出了对意外的足够反应时间。”
“这也算星际旅行了。”欧阳院长说。
“另类的星际旅行吧。”任为说，“我们只是修改了目标对象的位置指针，还有别的一堆指针，更像耍赖皮，不能算旅行。也可以说是神迹或者魔幻，真要是星际旅行可就麻烦了。”
“嗯，我知道。”欧阳院长说，“真要星际旅行，就不敢让他们去尝试了。”
“这些人到底有多重要？”任为问。
“我不知道。”欧阳院长说，“不是都很重要，大概只有一两个很重要吧。但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重要。”他摇了摇头，似乎也很无奈。顿了顿，接着说：“他们在云狱生活过程中的安全性呢？怎么保证？”
“系统时钟调整以后，云狱和地球同步，出现突然意外的话恐怕就没办法了。就像穿越计划的派遣队员在云球上出现突然意外，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去处理。”任为说，“不过疾病是没关系的，生病在时间上不会很紧迫。如果治不好，可以为病人更换一个新的复制空体，甚至可以让病人的意识场暂时返回地球，然后再看下一步怎么处理。”
“我想，能不能迁移一些云球人过去？”欧阳院长问，“例如这些人身边已经熟悉的人，包括一些有特定生存技能的人，比如医生、裁缝和农民？”
“这个——”任为想起了潘索斯、弗吉斯、拉斯利等等那些被沈彤彤解救的云球意识场。
不见得合适，合适吗？任为没想明白。这些人返回云球的话肯定是个问题，他们对云球了解太多，却对自身了解太少，很有可能会影响穿越计划。以前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有个统计学家还提出过理论上的论证，回迁的想法早就被否决了。那么，云狱也许是一个好的去处。不知道他们都有些什么特长——潘索斯是裁缝，弗吉斯和拉斯利多半没什么用，其他人就不记得了。沈彤彤私藏云球人意识场的事情还没有给欧阳院长汇报，任为害怕再生出什么意外来。看起来地球所的其他人也没有到处乱说，没听到什么风声。经过一小段时间，大家已经不觉得这是个什么话题了，好像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毕竟这是件好事，说起来，没有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显得很像是坏人，而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坏了。
“应该没问题。”任为还是表示了认可，“这样会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部落。但如何组织这个部落，就要靠他们自己了。不过，对那些云球人来说，很难理解这种变化，而且打交道的人都是地球的罪犯，是不是有点危险？”
“至少医生要去。这很重要，不能经常换空体啊！”欧阳院长说，“也许将来可以看看，有没有地球医生愿意作为志愿者进去。”
“啊——”任为有点吃惊，“志愿者？”他想了一下，说：“肯定会有，去那里有很多好处，也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而且，也许监狱方会派医生进去。”说着，他想，狱警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那涉及很多安全、费用和所谓犯人自由的问题。
“这次先找找云球人吧。看有没有合适的云球人，在云球活得不好的云球人，一定会有些人祈祷自己的环境发生改变，我们替他们做一次决定。”欧阳院长说，“对以后的监狱客户不能这么做，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好的。”任为说。
“嗯。”欧阳院长沉吟了一下，“另外，你们在穿越计划中有一个叫作鸡毛信的通讯体制，对吧？”
“对。”任为说，“云狱的犯人也要有鸡毛信吗？”
“不，”欧阳院长说，“他们应该有反向鸡毛信。”
“反向鸡毛信？”任为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您是说，我们可以主动呼叫他们，而他们不需要主动呼叫我们。”
“对，我们要保持全天候的系统自动监控，行踪、身体状况等等，主要为了防止危险。如果监控做得好，就不需要他们主动呼叫我们，这也是为了防止恶意的频繁呼叫。”欧阳院长说。
“防止骚扰呼叫。”任为点点头，“您想得很周到。反向鸡毛信很重要，我们可以发通知，还可以传授一些生存技能，比如治病什么的，很有用。”
“其他方面都还好，可以慢慢想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欧阳院长说，“重要的是，你必须确保安全性，这是第一位的。”
“在演化周期开始之前，等于是用超慢动作在保护他们，不会有什么问题。演化周期开始的时候，应该也积累了不少数据和经验了，应该还是有把握的。”任为说。
“在演化周期开始之前，这些人基本算是静止状态了。”欧阳院长说，“对于警方来说，这样应该很放心。”
“是的。”任为说。
“隔离性也要保证。将来有别的犯人进入云狱，要保证他们无法和这些人接触。”欧阳院长说。
“偏远的海岛最合适。”任为说，“以云狱海岛上的资源状况，无法制造出海船渡过海洋，就算他们当中有航海专家也不行。”
欧阳院长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需要跟领导汇报一下，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欧阳院长说，“不过你们可以开始准备了，开发反向鸡毛信系统，找一个合适的海岛，挑选一些可以一起迁移过去的云球人。医生一定要有，虽然云球医生的医疗水平有限，但总比根本没有要好。裁缝和农民尽量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另外，这些人的监控一定要做好，全程的系统自动监控，以后到了演化周期也要一样监控。关于他们的所有监控数据都必须归入三级历史数据，永久保存。”
“好的。”任为说，点了点头。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其他还有什么情况？”过了一会儿，欧阳院长问，“我看你好像还有话要说。”
任为迟疑了一下，讲了辛雨同的发现。
欧阳院长也像任为刚听到的时候一样，愣在了那里。
过了一会儿，欧阳院长才问：“雨同没搞错吗？”没等任为回答，他就接着说，“雨同不会搞错的，我了解她。”
“是啊，”任为说，“雨同是顶级科学家，只是基因编辑的禁止让她沉寂了一段时间。这么点事情，她不可能搞错的。”
欧阳院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慢慢地在屋子里踱步。这通常代表着焦虑，而欧阳院长很沉得住气，不经常焦虑。
“是谁干的？”欧阳院长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没有。”任为赶快说，还摆了摆手。
“雨同也没有想法？”欧阳院长又问。
“她刚来不久，和我们所的人不熟悉。”任为说，“她没什么想法，只是建议我不要跟别人商量，先跟您汇报。”
“这是对的。”欧阳院长说，“这件事情很严重。”
“是不是跟警察那边通个气，看看张理祥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任为问。
“我会跟他们通气的。”欧阳院长说，“但如果不是张理祥干的，这个事情怎么查？”
任为沉默不语。
“偷渡到云球，这要动用很多设备，都有谁有这个权限？”欧阳院长问。
任为仍然沉默不语。
“好啊！”欧阳院长说，“很多人都有这个权限，是吗？你这个所长，怎么当的？”
“是。”任为说，“我们的管理确实出了问题，主要是意识场这个事情对我们来说出现得太突然，各方面都缺乏准备。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意识场本身上面去了，管理上的精力被分散了。以前，意识场出现之前，十多年了，我们也没出过什么问题。”
“没出过问题？哼，”欧阳院长说，“那也不能说明是管理好，可能只是因为你们那里缺乏违规甚至犯罪的诱因和动力。”
任为又沉默不语了。
“唉——”欧阳院长叹了口气，“科技日新月异，带来的问题也层出不穷！”
“这样吧，”欧阳院长接着说，“警方那边暂时等一等，最好你们有结果再说。你回去以后，还是不要和大家说这件事，只请雨同帮忙查。雨同不是正在做生物圈的迁移吗？本来就要在云球大规模搜索。让她加大搜索规模，查找观察盲区。但一定要保密，对外只能用查找动植物的名义，严格控制知情范围，不能引起怀疑。”
“孩子已经生下来有一段时间，不一定好查了。”任为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那也要查。”欧阳院长说，加重了语气，“查找的时候，特别要重视晏海平原和乌骨森林一带。如果真的是有个地球人帮这个产妇做了手术又消失了，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这个人和地球这边的人通了气，意识到了某种危险，远走高飞了，那就基本没法查了；但有另一种可能，如果这个人没有和地球这边的人通过气，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是恰好离开了浮海望，那多半就还在晏海平原或者乌骨森林一带，这就是我们运气好了，查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您对我们云球很熟悉啊！”任为说，他有点惊讶，欧阳院长并没有经常考察云球，但对云球地理竟然如此熟悉。
“记得吗？以前你送了一张云球地图给我。我很喜欢，一直在家里挂着呢！还会经常看看。”欧阳院长说，笑了笑，透着无奈，“知道我有多支持你们了吧！”
“谢谢，谢谢。”任为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有点尴尬。
“云狱的事情没有那么着急。那二十一个人在云球已经待了很久，不差这几天。”欧阳院长说，“跟雨同说，剖腹产这件事情优先级更高，必须尽快调查清楚。”
“好的，”任为说，“我明白了，回去就跟雨同说，马上开始查，仔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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