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黄衣白衫的太监使者早早地往李府赶来。
李年诚惶诚恐地迎接了他们,送走太监后,李府陷入了一上午的沉默。
李桑桑入眩
位份未定,甚至连夫君都未定。
这次入选的只有几户人家的女儿,是给太子和吴王两人选人。
日暮时分,吴王高樟悄悄来到了李府。
没有事先告知,没有大张其事,他这动作是有一些不合时宜的,但是眼下李年来不及管上这些。
他和李年在书斋谈了许久后,往书斋外望去,院子里是漆黑一片的,有昏黄的灯火透过风灯摇曳。
高樟说道:“老师,让我见见三娘子吧。”
李桑桑披好了斗篷,荼白如意锦上用银线绣着玉兰,她鬓上也簪上一朵绒花,气质淡雅,更显颜色浓丽。
李桑桑玉笋般的手指提了一盏灯笼,站在院子里,和高樟隔了些距离,不远处,几层台阶上去,就是门窗大开的书斋,李年和李丛站在那里。
高樟细细看了一眼李桑桑,然后止住了目光,说道:“徐皇后准备选你入东宫,但你也知道,东宫不是一个好去处,若你有意……你可入我吴王府……你意如何?”
万事已了,李桑桑并不愿意和任何一个皇子扯上任何关系,但总是有事推着她不断往那宫墙里走。
李桑桑垂眸:“我、我还没有想好。”
“好,”高樟说,“你若想好了,就往王府传个消息,本王等着你。”
“嗯。”李桑桑点头。
高樟看着李桑桑微垂着脸,他稍稍抬起手,举到一半,他放下了,说道:“你、保重。”
高樟对着书斋里的两人点头,然后快步消失在黑夜里。
李桑桑回到房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与她同样睡不着的是李丛。
李丛房中没有点灯,他在榻上坐了半宿。
李桑桑开始在府中准备入宫,深居简出的王氏出了门,为她置办首饰衣裳,看着女儿,她只有怜惜。
宫里派了两个嬷嬷来教李桑桑规矩,李桑桑虽然心里抗拒,但规矩乖巧,学了个十成十,让嬷嬷对她都赞不绝口。
私下里,姓张的嬷嬷悄声提点她。
此次选人,天子会挑选四人,分别是太子妃,太子良娣,吴王妃和吴王孺人,其余诸人都赐最末等级。
张嬷嬷小声说:“娘子你相貌好,又温柔懂事,奴婢觉得你是有一争之力的。其实呢,有三个人大约已经定下了,崔氏女家世好,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萧氏和吴王亲厚,他家娘子,一定会去吴王府,还有一个呢,是姚家五娘子。”
“姚五娘?”李桑桑只认识姚五娘,陡然听到她的名字,不由问出了声。
张嬷嬷毫无隐瞒,说道:“这姚五娘本身也就资质一般,但她干爷爷是天子身边的姚公公,奴婢猜测,这是皇后娘娘安排给太子殿下的。”
李桑桑悄悄算了一下,这四人的位置已经填上了三个,张嬷嬷要她争的,只怕是吴王孺人那个位子。
张嬷嬷说了许多,感到口干舌燥,她压了一口茶水,却看见李桑桑神色淡淡。
她一下子感到恨铁不成钢:“三娘子,你要认真听呐。”
“我认真听着呢。”李桑桑重新为张嬷嬷的杯盏注满了茶水。
她默默叹一口气,她根本就没有心劲争。
争什么呢,两边都不是好的,随遇而安吧。
一架碧油车沿着朱雀大道缓缓行过,卷帘揭开,藕荷缎袖微微下垂,露出白皙如雪的一段腕子,上面一只翠绿的镯子颤巍巍坠了下来。
美人用手托着腮,轻轻一声叹息消散在风中。
车夫拉住缰绳,向后喊道:“三娘子,该下车了。”
风有些大,吹动了李桑桑的衣带,她略微用手按了按,低头侧身走出了碧油车。
她站定后,抬眼打量了一下巍峨的宫阙,早已有宫人走上前迎着她。
“李三娘子,跟着奴婢来吧。”
来迎接的宫人身上装束都很类似,宫女梳双环髻,用红绳绑着,点缀一些不起眼的金银首饰,太监都是穿着圆领窄袖袍衫。
李桑桑早先听张嬷嬷讲过,宫里人都是按品级穿不同颜色,她悄悄看了一眼,这些来接她的都穿着青衣,身份不高,神色恭敬。
李桑桑跟着宫人,一路上遇见的人皆是敛容静气,越发衬得大明宫庄严肃穆。
朱红的宫墙下青衣宫人悄声行过,往上望过去,一丝刺眼的日光晃了过来,飞檐斗拱层层叠叠,裹挟着日光而来,巨大又壮丽。
李桑桑走了许久,隐约可见太液池的波光粼粼,为首的太监对李桑桑笑了一下,说道:“娘子,就是这里。”
李桑桑抬头望去,只见是一处精巧小楼,上面提了字“山枕楼”。
安顿好之后,李桑桑从太监宫女的口中得知,她们这几个人被都安排暂住在太液池畔,李桑桑住的是山枕楼,姚五娘住了红藕馆,其余人零散着住了别的地方,而崔氏和萧氏则是住在珠镜殿东西偏殿。
李桑桑今日走了许久,又听了张嬷嬷讲了半天宫里要注意的事,一不留神,就已经天黑。
宫女为李桑桑熏好被褥,对李桑桑说:“娘子今夜需好好休息,明日皇后娘娘在含凉殿设宴呢。”
提到这个,李桑桑本来的瞌睡都没了,她问道:“皇后娘娘是怎样的人?”
宫女说道:“皇后娘娘明艳爽朗,时常同宫人玩笑,娘子也无需过分担心。”
李桑桑小声“咦”了一下,说道:“我今日进宫来,所见之人都很是肃穆,原以为娘娘也是。”
宫女道:“贵人们大度爽利,底下人念着恩,自然要守着规矩。”
李桑桑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这宫里喜欢的是懂事的人。
懂得什么时候该守规矩,什么时候能凑趣玩笑。
夜已深了,李桑桑钻进被褥里,暖丝丝的熏香让她睡沉,这深宫中仿若从来没有冰寒刺骨的夜晚。
天还是昏黑一片,张嬷嬷将李桑桑从床上唤起,她迷迷瞪瞪由着宫女擦脸擦手,换了绢白的晨衣,鬓云欲坠,懒傍妆台。
宫人们并不需要李桑桑插手,扫了蛾眉,点了檀春,李桑桑睁眼,宝镜中盈盈对着一个美人,神含欲语,眼注微波。
宫人们有些欣喜,暗自道手艺精进,张嬷嬷却暗暗摇了摇头。
宫女从李桑桑箱笼里挑出一件金缕蹙绣的下裙,艳丽奢靡,又配着一件轻纱小袖短襦。
张嬷嬷开口道:“换了。”
宫人虽然疑惑,但顺从听了张嬷嬷的话,收了衣裳,重新去挑眩
张嬷嬷站在李桑桑边上,说道:“娘子生得娇艳,宫妆本是平庸,娘子上了妆却格外艳丽。这本是不妥,但没有别的办法。若衣着上也这样张扬,只怕会引人嫉妒,还是小心为上。”
李桑桑犹豫了一下,不知若冒了头能不能让她如愿出宫,但她不敢冒险,只能说道:“都听嬷嬷的。”
徐皇后设宴含凉殿。
李桑桑去得不算晚,花厅却早已有了数人,李桑桑看了过去,其中一人闲闲坐在一旁,气质淑雅,正低头和人亲切讲话,张嬷嬷在李桑桑耳边悄声说:“那是萧娘子。”
李桑桑捡了一个地方坐了,不多时,看见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走了进来,她抬眼一瞧,那是姚五娘。
姚五娘刚迈步进花厅就撞见李桑桑,她见李桑桑来得早,心中认定李桑桑是为了可以表现,因此她狠狠地瞪了李桑桑一眼。
姚五娘自然也得了许多内部消息,太子妃之位她是挣不上的,她本瞄准了太子良娣,没想到宫里传出的消息,皇后看上了李桑桑。
想来太子良娣的人选必是在她和李桑桑之间。
李桑桑看了姚五娘的眼神,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移开眼神,哪知这样的淡然更激怒了姚五娘。
但在今日的场合,姚五娘不敢闹,只能捏紧了帕子气冲冲走到一旁去。
待选太子妃崔氏却是姗姗来迟,她是一个清瘦的美人,裙上点缀着寒雪红梅绣样,整个人大气雍容,也有傲雪凌霜的冷淡感。
待众人坐定,瓜果酒水陆续上了桌,谈话声渐渐小了,最后静悄悄一片,只等主位上的皇后娘娘来。
气氛有些沉凝,直到有人从长廊处穿了过来,带来一阵欢快笑声:“皇后娘娘临时有事,娘娘挂念着诸位娘子,特遣奴婢来招待。”
讲话的人是一个喜气洋洋的宫女,她偏头捂嘴笑了一下,说道:“诸位娘子,不如行个酒令,如何?”
她眸子微微一动,看向卷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