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古圣贤皆寂寞。
要是多上几位这样的邻居,就别想安安静静的做事了。
下午,林恩筱将自己亲手做的饼干在食盒里一层层摆好,因为对方送来的甜品不仅味道好,做工精美,连摆放都是一丝不苟的。
对这样一位讲究的邻居,林恩筱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否则她也能用买来的打发了。
将礼物准备好,她上楼换了身略正式的衣服,头发规矩的披在肩膀后,略化了一点淡淡的妆,拎着食盒出了门。
别墅与别墅之间树木深深,只有二楼能够彼此相望,踏上门口的道路,沿着修剪的平整的灌木丛向前,一段路后隔壁的房子凸显出来。
这幢别墅很大。
这条海岸线长,海边的别墅也是形态各异,满足不同需求,她当初只想要一个私密的空间,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当然不需要太大。
这方院子很大,院侧有一条供汽车出入的道路直通地下室,剩下的便被绿草覆盖。
这一阵太忙,白天她几乎没有出过门,这房子看起来和之前有些不同,主体当然没变,但看上去就是不一样了,好像更大,更明亮,更……新鲜了。
暮色初降,林恩筱踏上草坪中的一条小道。草坪是新铺就的,难怪更绿更浓密了,花台中的花也是新布置的,灯光四处点缀,走在其间有些魔幻的炫目。
这幢房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了这样的改变,这位刘女士是个怎样的精致人物,倒有几分好奇了。
林恩筱踏着灯光,踏过带着青草香的花园走上门廊,被门廊上的蜜色灯光包裹了。
在秋凉的季节里,心上忽暖,她伸出手指摁下门铃。
门铃刚响,门里就有脚步声传过来,门开了。出来开门的是经常送东西的家政阿姨。
“是林小姐呀,林小姐您好。”
林恩筱笑了笑,眼睛越过阿姨朝屋里打量,灯光通透,入目是宽敞的大厅,但是看不到人。“你好,请问刘女士在吗?”
“刘……刘女士啊,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林恩筱将打量的视线收回,有几分失望,看着阿姨,“没什么特别的事,我自己做了些小点心,想请刘女士品尝,”林恩筱将食盒递上,“替我问刘女士好,告辞了。”
也罢,心意送到就行。有来有往,来过一次表示友好就行了。
林恩筱在家政阿姨热切的目光下转身离开,门廊外有台阶,她低头看路,高跟鞋敲出声响,有一道车灯在余光里晃过,脚下的台阶白了一瞬,她抬头,草坪尽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院子里的灯光星星点点的像流水般滑过铮亮的车身,车窗深黑,看不到车里的情况。
不像女士会开的车,不过也许是刘女士的丈夫。
心意已送达,认不认识也无所谓了。
林恩筱踏入草坪中的小路,原路返回。
夜色更浓了,林恩筱正在书房里看节目组提供的资料,看的入神,门铃却不适时宜的响起。
资料丢下,有清脆的声响。
林恩筱肩膀一软,身体一下向桌面缩了一截,她烦躁的抬了手,手指捏眼角。
楼下,“叮咚叮咚……”
林恩筱双手在桌上一撑,起身,下楼,在门口站好,掀了掀眉,弯唇,开门。
标准的笑意迎接热情的打扰。
“林小姐,”一束花怼到眼前,紫色绣球、白色玫瑰、淡黄野菊、浅粉小花凑成的一束鲜花,香气浅浅。
林恩筱视线略挪,花伴随着一个食盒,是她刚才送出去的。
“我们刘女士尝了林小姐的饼干,非常感谢,她刚从城里回来,带了束鲜花送给您。还有盒子还给你,下次好用。”
下次?
下次!
花以及食盒又朝她递了递,林恩筱只得接住。花捧在手上,她抬眼看人,“谢谢,刘女士太客气。”
家政阿姨今天的笑容十分的灿烂,林恩筱摇了摇头,抱着花,拎着食盒回家。
去掉包装,放进花瓶,拿上楼,放在书桌旁。
拿起资料,林恩筱又瞥了一眼。花朵颜色清新,看着很舒服,这个刘女士的喜好和她倒是满搭的。
难道她也看过自己的节目?
林恩筱为自己的猜测害臊。在京城的时候倒也是经常收到些观众寄来的信和礼物。
说是乡村,便果然是乡村。
大名鼎鼎的受访者近年已在家乡定居,是一个遥远的林恩筱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从江城机场到双城机场,三个多小时,机场出来摄制组开了两辆车颠颠的跑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一个郊区小县,从小县城往山上走,四十分钟,总算到了地方。
林恩筱身体有些不适,因为一整天坐飞机坐车,因为马上就要见到那位了不起却不太健谈的受访者。
紧张,焦虑。
小村子好像还挺热闹,路边有人,林恩筱拉开车门,下车,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精神一点。耳朵里蹿进一阵脚步声,越来越吵,她睁眼,眼花着看身旁瞬间多出了好多人,好多小小的人。
视线清晰,她转身看,自己被围在了中间,同样从车上下来的同事们不在她身旁,而在孩子们的包围圈外。
耳朵里吵嚷起来,“林姐姐……”
“林姐姐……”
她晕晕乎乎的站在一大群灰头土脸的孩子们中间,她被热情包裹着,被笑容包裹着。
她反映过来,“嗯嗯,你们好,你们好,”
被围的原因林恩筱很诧异,被认识的原因她也不确定。
都嚷嚷着叫她林姐姐,欢闹声喧天,林恩筱幸福又无奈,抬头看孩子圈外,同事们站在路边都在笑。
她以前去过一些偏僻贫穷的少数民族地区徒步旅行,一般孩子们围着你,都只是想要你身上的零食,但这些孩子对她的称呼都是带着姓氏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照个相嘛,”
“你们跟她照个相嘛,”
是略显粗糙带着浓厚乡音的几个声音。
林恩筱闻声望去,先前没注意,路旁有一颗大树,大树下坐着好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和孩子们一样偏深的肤色,和孩子们一样热情的笑容。
他们的眼睛都直直的看着她。
她知道为什么了,但她还是有些意外,因为在这天远地远的地方被人所认识而意外。
不过她总算放心的笑了,因为他们的这个愿望她可以满足,若他们要的是零食,那她得叫人失望了。
实际上林恩筱当然不知道,正是在这种天远地远的地区她才更为人所熟知。乡村收视信号差,往往大家最常收看的电视台便是央视。
开始拍照,和每个孩子拍照,然后就不只是孩子,大胆一点的妇女、大妈勾着她的手臂,腼腆一点的女人小心的站在她身边来一张合影。
男女老幼都来,有人朝她竖大拇指,说她报的天气预报最准,她很惭愧,因为那功劳实在不能归结于她。他们说她普通话真好听,老师让孩子学,他们夸她长的真好看。
林恩筱笑着,和每一个想和她合影的人拍照。此时此刻,下车前因立刻就要去见那位大师而产生的焦虑情绪悄然消失了。
最后他们被群众一起领着朝着那位大师所住的小山坡出发。
竹林深深,小路。
在竹林的掩映中他们行了一段山坡,山坡之上一座讲究的二层小楼出现,林恩筱总算见到了那位近来一段时间内占据了她全部脑容量的人。
老人60多岁,面貌清癯,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身上的衬衫是白色的,已经旧了,但洗的很干净,外罩一件棕色薄毛衫,有一副老派的文人气。
乡村的房子,院子还挺大,收拾的很整洁,连角落也干净无尘,他们到的时候老人正在院子里一张藤椅上晒太阳,对着一花台的花。
林恩筱看过作家的照片以及获奖时的简短视频,但见到真人还是心上发紧。
他姓石,眼神和姓很像,坚硬。
老人从椅子上起身,从群众包围的阵势也猜到他们是谁了。
林恩筱被孩子们包围着上前,“石老师您好,”
“你好。”
村民们很有礼,并没有挤进院子里,都在门外遥望。
摄制组大家各各上前打了招呼,倒也融洽。林恩筱在前微笑颔首,将自己因紧张而发凉的手小心伸向老人,对方大概不太习惯这样的礼仪,略愣了一下,才伸手在她手指上碰了一下放开。
这样的访谈更像拉家常,她和受访者一人一张椅子,周围坐了一圈孩子。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受访者被外界神秘化了,还是因为这种轻松的氛围,采访很是顺利,林恩筱很快就和受访者熟络了起来,他们谈起了书。
他是一位高产作家,但林恩筱也看了他相当大的一部份作品,包括一些早期的不太受关注的作品。
谈到他早期的一部带有魔幻色彩的小说,林恩筱问,“你们有人看过吗?”
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举手,林恩筱让她回答。她从孩子堆里站起身来,人很瘦,满面通红,“那段我看不懂。”
大家哈哈的笑起来。
“其实我也有一些看不懂,”林恩筱对那女孩说。
大家再次哈哈的笑起来。
林恩筱问起了小说里的事,作家已经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不仅回答了她所提的问题,还讲述了更多,“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孩子没有什么书可看的,最多的也是听大人讲鬼啊神啊,牛头马面来勾魂啊,谁在坟地里看到鬼火第二天就病了,我们那时候听到的都是这样的故事,害怕,但是也觉得刺激兴奋。”六十多岁的老人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我最早唯一正正经经自己看过的书是聊斋,……”
摄制组记录下了谈话,拍摄了作家所居住的房子,最后作家带着他们上了二楼,二楼与楼下面积相等,不过几乎只能算作一间房,因为墙与墙之间有门洞,却没有门,而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挤满了书,连一向爱看书的林恩筱也叹为观止。
这么多的书,简直能抵上一个小型图书馆。
“以前的社会哪能有什么书可以看,”石老师手指滑过挤的纹丝不动的书脊,他的普通话带着点乡音。
他说书能借,但必须还,分册的书,要看完一册保存完好,才能借下一册,否则照价赔偿,再来不借!
头一天一个下午便完成了基本摄制工作,第二天一大早,要拍一段生活片段,听说老人每天晨练,林恩筱跟两个同事一大早天没亮便从小城的宾馆离开,来到村里,等在石家门口,人一出现,他们便随他一起爬上了他家屋后的山脊。
天一点点放开,林恩筱运动薄弱,累的气喘吁吁,她硬撑着,紧跟着。
老人家回头看她,“累着啦?”
“没,没有,我很好。”
老人对她笑了,林恩筱放平呼吸看着他,她相信那是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剔除了必要的礼貌的真实笑容。
老人带着她在山脊上坐了,谈起了童年,谈起了几十年前这片山坡的样貌,他指给她看,告诉她,自己小说里的故事背景就是这片天地。
他指着一条河,提了某本书里的主角,说他淌过的那条河就在这里。林恩筱看去,河中果然有一道堤坝,堤坝两岸都是树林。
主角逃跑的那片树林。
林恩筱面上带着微微笑意,遥望那片树林,她告诉老人家,待会一定要去看看,她讲起了阅读那段故事时为主角紧张到捏手心的事。
采访彻底结束,走时,老人家和她正正式式的握了一次手,那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眼睛里泛着浅浅的笑意。
他生活普通,相貌普通,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家,而不像取得了那样成就的了不起的神秘大师。
从石老师家里离开,他们真去了那片树林,拍摄了林恩筱指定的镜头,因为林恩筱说那像是走进了书里,观众会喜欢看,认真看过书的观众一定会流泪。
大家收拾好设备从树林里出来,今天没有人围观,因为今天的拍摄工作大家一致决定偷偷进行。
因为实在是太吵了!
整个节目都在这样的氛围下进行肯定是不行的。
不过,今天的安静,大概只是村民们给的慷慨,因为工作刚完,就有几个村民慌慌张张的直奔他们而来,直接的像是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村民用浓厚的乡音告诉他们说他们有同事和村民要打起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除了司机,大家都在,同事赶忙打了司机的电话,结果司机自己在村口,安然的在车上睡大觉。
“两个人,穿的很漂亮,长的又高又大,说话跟你们一样的,他们撞到货车了,汽车也烂了,货车也烂了,哪个都不赔,拖拉机就是三队的人,他是亲戚六眷都喊起来了,有个混社会的娃娃拉到人就要打,结果自己挨打了,现在他老娘出来不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搞快点,z国好邻居刘女士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