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衣法师这次又是为了何事而来的呢”
“为施主而来。”佛衣轻轻一笑。
“能让佛衣法师来参天院两次,在下真是不胜荣幸,不知上次在下提出的左右两道路的选择法师可想出了答案”
佛衣微笑,摇头道:“贫僧道行微薄,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此次前来并非是为解题,而是有一题还请施主来解。”
“哦”江长安抬手一指案前石凳示意他坐下,后者也不拘谨,将书箱放在一旁,隔着石桌相对而坐。
不得不说这是江长安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和尚,虽然不如了空那家伙浪荡不羁、长相特别,但却给人一种一眼看去就异常瞩目的感觉,神秘而又特别,与普通和尚截然不同。说不上来是气质还是其他,总归鹤立鸡群。
“施主为何一直盯着贫僧,是贫僧样貌仪态有恙还是这个时候来访搅扰了施主”
“不搅扰不搅扰”江长安随性地挥了挥手,笑道:“我只是想问佛衣法师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说来也怪,与这和尚第一次相见江长安便有一见如故的错觉,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与此人相识相知,但无论如何回忆,都只是能够想起一座冰冰冷冷的宫殿,自己一人身处其中,经声佛音,充斥着得让人窒息的压抑与孤独。
佛衣动作一顿,又恢复常态:“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得今世匆匆一瞥,冥冥众生,你我擦肩看似不同寻常,实则人间常态,周而复始,皆是如此。”
江长安笑道:“你不就是想说没有见过吗真是不明白你们佛家人为什么总将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是否将简短的话也说的冗长乏味,才算六根清净”
既然俊俏和尚不回答,江长安也不逼迫,幕色渐渐转入深夜。石案上除了早就凉却的茶水,还有一盏烛灯,灯光昏黄照在两人的脸上,院外嘈杂,院中却异常安静。
“法师想要问的问题是什么”江长安问道。
和尚沉吟良久,先是反问了一句:“施主可听过青灯”
青灯又是青灯。佛衣为何突然提及这个虚无缥缈若有似无的东西江长安沉目思索,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听到人提及青灯。
“听过不少传说,青灯身缠众生命火,能够消去人生前的业火渡其轮回转生。法师想问的问题和这青灯有关”
佛衣没有急抛谜题,而是慢慢得讲述道:“数十万年前天地混沌,无有日月,有天人手持神斧劈开混沌,荡清污浊阴阳气,才见乾坤日月星,神州世界,寰宇宙明。”
江长安接着道:“天地初生,天人正欲造人,却发现神州上与天地共生的有九头大妖,天人斩灭九妖才有红尘。”
佛衣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而后世间才见人,众生却万般疾苦,不得福泽。不知从何开始,有一苦行僧行在世间最疾苦地,感诸业之悲,尝众生之苦,吃树皮,栖牛粪,时有七年,消瘦不堪。终有一日,苦行僧行到一菩提树下,悟道七日,不眠不息,终得大道。这位苦行僧,也就是后来的佛祖释迦牟尼。”
“释迦牟尼如来”
江长安震撼道,世上当真有如来在第二重秘境中所见石壁上记载的和尚苦行的记载都是真的
“后来呢”他迫不及待问道。
“后来佛祖感众生疾苦,不忍人间受因果循环苦难,将一位十四岁少年的命魂渡入座下青莲,再以青莲为灯,天元地精为灯油,人世间每人一丝生息,百万万汇集于一处,敷裹成三寸灯芯,燃起众生之火,这便是世人所称的青灯。四谛因缘,六度平等,皆据其中。”
青灯。
江长安蹙起眉头,这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得知晓青灯的由来,不过他更在意的是佛衣提到的一个小细节,从未曾听过的小细节。
他问道:“十四岁少年佛祖不是以座下青莲化为灯盏么如何又纠缠到一个少年这个少年是自愿的”
十四岁,懂得什么疾苦仁慈甚至连三观都还未曾全然确立,江长安可不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会自愿化入灯盏。
可能也察觉语气咄咄逼人,他又补了一句:“恕在下冒昧相问。”
佛衣笑道:“施主心怀仁慈,何来冒昧不过施主所问的问题,却是无有记载。”
江长安默然,过了一会儿,问道:“佛衣法师绕了一大圈,难道仅仅是问了讲述一个听起来并不怎么真实的故事究竟是想要说什么不妨直言。”
佛衣笑呵呵地说道:“贫僧问的一题便是与这青灯有关联,恐怕这世上也只有施主的智慧能够解得在下疑惑。”
这和尚的脸色忽然凝重:“青灯被安置在九天之遥往生殿,仙阙无情无欲,本是平静太平,青灯日复一日履行使命,将亿万亡魂业火因果、富贵贫瘠烧灼散去,再行投入往生殿六口神井,以转六道轮回。就这样过了数万年,相安无事,忽有一日,青灯灯火周围出现了一只飞蛾。”
“飞蛾青灯既在九天仙阙,怎会出现这种东西”江长安问道。
佛衣不回答,继续道:“众生平等,若眼看飞蛾扑火,便是见死不救,可若救飞蛾,便要吹灭青灯,青灯一灭,天下因果轮回大乱,佛祖一时两难。施主,这道题,不知你要如何解”
他说着微微弹指,只见一只飞蛾自指尖挥拍起翅膀,扇撒起阵阵荧粉游离在半空,在看到案上的烛光之后义无反顾地冲来,环飞在灯火周围试探着靠近。
飞蛾扑火,只在一刹,谁也不知它何时会一头扎进火焰中。
这和尚居然杀生
纵然是爱抢夺财宝的了空也不会取人性命,除非危及自身安危才会无奈下死手,这个俊俏和尚可好,不仅杀生,还是将一件生死当做考题。
江长安问道:“佛衣法师不是说众生平等么怎么如今却干起了夺着生杀大权的肮脏事佛祖不是不屑吗”
他的语气夹杂鄙夷,在江长安的心中真和尚有,但少得可怜,例如沧州泥陀寺无因无果以及了空这个还未埋入佛门的六世佛主,无论再如何不正经,也心怀济世教化,光是将泥陀寺建立在沧州这种干着杀伐生计的险恶地界,就不是一般和尚能够做到的,更不用说泥陀寺逼疯了多少恶人当真应了那一句恶人还需恶人磨,想起老和尚的连绵流水般不绝的劝说,江长安就忍不住打激灵。
相较而言,眼前这俊俏和尚怎么看都让人心中浮现一个词妖僧
尽管这其中夹杂着自己一些主观意识猜想,比如这小子的样貌的确比自己帅一点,额就帅那么一点。
佛衣答道:“施主错了,佛祖虽持众生平等,但平等只是一个根基,在平等上面站着的,是因果,是轮回。”
他拍拍衣袖站起来,笑道:“人之初,性本善或是性本恶都无关紧要,人生来生死平等,但他的福祸却是由自己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产生。有人昨日救了人,今日就得一福报,有人今日杀了人,明日就不得善终。轮回业火,灼烧不灭,一切都由青灯记载在册,终有合算之时。”
他的手指轻轻掠过火焰,拨在飞蛾身上:“如我今日纵飞蛾扑火,明日也是染上业火。上次施主说出的左右道一题乃是凭空杜撰,故而无有源头,无有答案,而今日贫僧便做出一道真实的谜题,施主以为该要如何抉择”
“兜了一大圈,问来问去不还是一个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江长安笑道,这个问题与他出得救小孩还是救老人的问题如出一辙,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错。
面对这样难以抉择的两难题目,江长安忽然笑了起来。
“施主是在笑什么”佛衣皱眉道。
“我笑佛衣法师犯了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