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骑车载着自己的人,就是李彦诺。
温梦记得这个名字。
上学期他们都得过学校的奖学金,公布的名单上有。李彦诺不是第一次上榜了,事实上高一的两次期末,他就没掉出过年级前三名。
大家都在传李彦诺是天才,特别会考试的那种,这让温梦对他多少有点好奇。
只可惜附中一个年级六百多学生,她和李彦诺的班级在走廊的两头,课间操都隔着半个操场。对方又特别低调,要把名字和脸对上号并不容易。
没想到今天能用这样的方式见到本人,还蹭了人家的自行车。
够倒霉的。
雨越下越大。李彦诺的刘海被淋湿,垂了下来,搭在额头上,愈发显得鼻梁高且挺。
“正要去学校。”他回答了路虎车上男生的问题。
漂亮男生笑了,带着不由分说的热情:“你可真行,大雨天还骑车载人,小心一会儿被交警叔叔给抓住。得了,别墨迹了,坐我家的车走吧。”
“好。”李彦诺很干脆的答应了。
看来这两人关系不错。
一分钟之后,才修好的自行车被司机架进后备箱,温梦和李彦诺也坐进了路虎的后座。四个轮子跑得快,一转眼,公交车站已经彻底消失在雨中。
车厢里熏着印度香,和潮湿的水气混在一起,强烈、辛辣。
温梦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些局促,后背挺得很直,都没敢挨着靠背。和她相比,坐在副驾驶的男生就显得游刃有余多了。
他欠过身,把松松垮垮的书包从后座上拿过来,试图让温梦坐的宽敞一点:“同学,你也是附中高二的吧。”
男生语气笃定。
温梦觉得他应该是从校服颜色和款式上辨认出来的,于是点了下头。
但对方接下来又问:“这个学期你在十班?”
温梦愣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生的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因为我也在十班,之前从马老师那看了名单。不光我在,李彦诺也是,咱们三个这回被分在一个班了。哦对了——我叫廖维鸣。”
其实不用自我介绍,温梦也知道他是谁。
廖维鸣在学校里特别出名。
美术特长生,家里有钱又有关系,才上高一就给他开了个人画展,横幅都恨不得拉到校门口了,谁能不认识呢。
“上次春季运动会的时候咱们见过的,你记不记得?”廖维鸣问。
温梦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春季运动会她倒是参加了,跑的800米。当时是项目缺人,被体委临时拖上去的。因为之前没练过,结果跑得稀烂,3分40秒,差点被第一名套圈了。
回想起那一天来,她的记忆里全是汗流浃背和气喘吁吁,根本没有和廖维鸣的交集。再说了,她又没失过忆,要是和这么有名的同学说过话,难道还记不清么。
但温梦不想和廖维鸣争论。
张扬的香氛,漂亮到无法忽视的样貌,一连串不停歇的问题——廖维鸣虽然行为和善,存在感却太强。尤其是他说话时候喜欢盯着人不放,是温梦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温梦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拘谨的点了下头。
“记得就好。”廖维鸣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说起来,我都不知道李彦诺和你认识呢。你们今天怎么会一起上学?”
温梦攥住书包带的一角,语塞了。这该怎么回答,难道要说自己怕湿鞋,把人家的车链子给憋掉了么。
简直是可以当街殉了的程度。
为了躲避来自廖维鸣的视线,她只能窘迫的朝右看过去。这么一动,目光就刚好和坐在身旁的李彦诺撞在一起。
短暂的安静后。
“刚刚我的自行车坏了,她路过,留下来帮我。”
李彦诺这句话让剩下的两个人都有点诧异。
温梦是意外于他会解围,而廖维鸣的注意力则是被转移到了朋友身上去:“你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我顺路就能接上你们,不比骑自行车好多了……”
碎碎念到一半,被李彦诺截断了:“这个时间段应该有英语广播可以听,。”
廖维鸣“啧”了一声,深感无语:“就这么一点路,你也要学习吗?”
嘴上梆硬,最后还是听了朋友的,伸手把车上的音响给拧开了。
“icrcdirectorofinternationallawandpolicy,rebeamccarthy,recognizes……”
车窗外雨丝顺着玻璃滑落,合着新闻里抑扬顿挫的女声,噼啪作响。
学校就在这样密集而嘈杂的声音中越来越近,操场上的国旗被风吹得猎猎飞舞,红且鲜明。
高二十班在教学楼的四层,最靠北的一间教室。
雨天看不到太阳,大白天也开着灯。雨伞滴落的水珠把瓷砖地淋得湿漉漉,再被鞋印踩上去,乱七八糟的。
虽然都是不认识的同学,但教室里很热闹。一聊起才过去的奥运会和中国奖牌数,大家很快就不再认生了。
座位表贴在讲台上,是按分班考试成绩排的。温梦不出意外的和李彦诺成了同桌,廖维鸣离得也不远,在她正后面。
这位置不错。
廖维鸣一坐下来,立刻满意地拍了拍桌子:“以后考试就靠大家了。”
这人是真的一点也不见外,特别愿意交朋友。
返校第一天就闹出这样的乌龙,新鞋也湿乎乎的不大舒服,似乎预示着新学期不会太顺利。
而换到实验班之后,温梦确实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压力。
同学们太强,学习态度又都比高一时积极。有时她能考进前三,再下一次一道函数题没做对,就可能直接掉到第六了。
这让她很难不去羡慕李彦诺。
一个多月的同桌做下来,温梦发现传闻都是真的,李彦诺简直是一台缜密的学习机器。
十七八岁的男生荷尔蒙多的没处释放,特别热衷于玩“阿鲁巴”,把同学扛在墙角来回锯。而十七八岁的女生可以一本《昕薇》传遍整个班级,对着藤井莉娜的脸仔细研究。隔天眼皮上带点浅棕色眼影,被班主任看见之后心虚的一笑,使劲用手往下蹭。
暗涌的水面下,是躁动的青春。
但李彦诺和其他的男生不大一样,他心思好像全在功课上,从来没有为这样的游戏分过神。
再枯燥的课程他都能听得聚精会神,再繁琐的作业都能完成的很好。从周练到月考再到摸底考,没有一次失手,总是第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温梦不懂。
按理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能和李彦诺在学习上取取经,进步的会更快一点。
但温梦和李彦诺都算不上话多的性格,哪怕座位挨在一起,一天也聊不上几句。最多是考完试对一对题,或者确认一下今天的作业有哪些。
“完型填空第一篇,acdbbd。”周练后,李彦诺照例会分享一下草稿纸上的答案。
曲哲听完,一脸垂头丧气:“不会吧,最后一道明明c选项最长啊,三短一长不是应该选长的嘛。”
有人吐槽:“你这个症状有多久了,医生怎么说?”
还有人一声哀嚎:“啊!我好像把答题卡填串行了!”
教室里热闹的像是快要煮沸的开水壶。
往往这个时候,李彦诺已经收拾好书包,准备转身离开了。他很少参加接下来的讨论,虽然态度没有初见时那样冷冰冰,但依旧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天才有天才的骄傲,人家有资本。
可这样还怎么叫人向他请教呢,至少温梦做不出这样自讨没趣的事情。卡在青春期的尾巴上,她特别要面子,宁愿和同桌维持并不亲近的关系。
时间就在不间断的考试和作业中往前走,一转眼,到了十月底。
周三,下午第一节。**老师抱着书进来,推了推眼镜,宣布体育课被占了。
嗡嗡作响的**无效之后,同学们也只能任命的掏出课本。教室里挤了五十多个人,吐出的二氧化碳浓度过高,再加上念经一样的世界观和方**,让这个午后变得有些昏昏沉沉。
温梦刚吃过饭不久,在座位上听了一会儿,就觉得血液从脑子里全速撤退,一股脑涌进了正在消化的胃里。
她捂着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头不由得往下耷拉。
讲台上,老师在黑板上写:“遵循客观规律,在实践中检验真理。”
雪白的粉笔尘扬扬洒洒,像温梦的疲倦一样打着卷,飘得四处都是。
真是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温梦的后背突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哎。”有人说。
温梦吓得一激灵,扭过头,发现后座的廖维鸣正歪头看着她,一脸憋不住的笑意。他手里握着个不大一点的铁盒,盖子绿呼呼的,上面一串德文。
“怎么了?”温梦压低了声音。
“薄荷糖。我看你快睡着了,别忍着了,来一颗吧。”
糖盒打开就是冲人脑门的凉,好像夏天呼呼作响的空调冷气。
别看廖维鸣跟个散仙似的,没见在学习上费多少功夫,吃的喝的倒是备得很齐全,还都是些进口超市才能买到的东西。
温梦其实不馋,也不大好意思吃廖维鸣的糖。
但她更不想睡过去。
“谢谢。”她顿了顿,刚准备伸出手,余光扫过李彦诺。他正从书上抬起眼睛,看向他们这边。大概是因为坐的近,被这点动静给干扰到了。
廖维鸣也察觉了。
“你要吗?”他轻声问李彦诺,把糖盒冲着对方转了转。
“上课不要吃东西,好好听讲。”李彦诺简短的拒绝,继续做起笔记。黑色圆珠笔在纸页上滑动,流出一串串工整的字迹,无休无止,好像不知道困倦似的。
“切,不吃算了。”廖维鸣耸耸肩,对温梦笑笑,“咱俩吃。”
但温梦却停下了要拿糖的手。
——好好听讲。
这四个字一下子让她想起了雨天里那句“别碰我的自行车”,让她听出了一点隐隐的嫌弃。
温梦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不用什么薄荷糖,人也清醒了。
“我不困了,你留着自己吃吧。”她低声对廖维鸣说,把身子转了回去。
比自己聪明的人都在用功,她有什么资格犯困?
从这个论点再往下延展下去,简直可以写出一篇议论文来:都是一样上学,李彦诺能做到的,自己为什么不行?
敏感又要强的人就是这样。嘴上不说,内里永远在无限反省,再无限内卷下去。光是自己和自己较劲,就足够上演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让人精疲力竭。
讲台上,**老师说:“人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这句话被温梦写进了当晚的日记。
“2008年10月28日,阴。
今天有点难过。
李彦诺也许只是好意提醒我,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不过确实不能再这么懈怠下去了,不然只会被人看不起。
还有两周期中考试,从现在开始定个目标,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
一定要考过李彦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