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琛拎着纸袋子,一路走,路过小区的公共垃圾桶时,他看看,没停;路过街口的垃圾桶时,他攥紧纸袋子,收回了手;路过马路对面的垃圾箱时,他视而不见。
我在干什么?
等到季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三个街口,路过了不下十个垃圾桶。却一次都没扔出去。
季琛站在熙来攘往的街头中央,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着这个孤独的少年,和他手里仿佛视若珍宝的纸袋。
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季琛又回到了小区楼下。
“季琛!”
季琛猛然回头,见到了李泽明。
他不去想心中的失望从哪里来,对着李泽明点点头,“你好。”
李泽明看起来很憔悴,似乎几天未刮的胡渣布满整个下巴,领带歪七扭八地塞在西服里,“季同学,救救小泽。”
季琛瞬间心口直跳,纸袋一下子抠进一个洞,“我们早就说了不再联系了,他的事情不归我管。”
看见救星一样,李泽明两手攥住季琛的胳膊,哀求着,“对不起我毁了约定,但是求你再跟我去一次医院好吗?小泽他...”
“李泽承他怎么了?”
见季琛语气有些松动,李泽明拉着他往车面前走,“他,他快死了。”
你真是不放过我,李泽承。
给外婆打了个电话,季琛认命般抱紧了纸袋,坐上了李泽明的车。
“他打了镇静剂,已经睡过去了。”
季琛坐在李泽承床边的椅子上,看他深陷的两腮,和骨瘦如柴的指节。季琛仿佛能看到针水流进李泽承青紫色血管时的跳动。
不过一个多星期而已,他在自虐吗?
“他做什么了?”
李泽明看看头上微黄的吊瓶,“自从你走了以后,小泽就一句话都没说过。一开始是不吃饭,我们毫无办法,只能给他注射营养液。后来他趁我们不注意,就把针管拔了。是我疏忽了,前两天他把床头柜里的水果刀翻了出来,把自己的手划个稀烂。”
“他,他干什么啊!他以为我会在意吗?”季琛下巴颤抖着,眼底通红,酸疼扭着心脏在搅。
李泽明苦笑一声,“没有,他割腕那天我就想给你打电话,被他把手机抢了,谁知道失血过多的人还有这么大力气。他说,你要他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他只能用这个办法。”
李泽明把李泽承藏在被子里的手拉了出来,上面厚厚的缠着一圈绷带,手腕白得快和绷带一个颜色了,激得季琛泪意翻涌。
“我好说歹说劝下了他,我以为他会消停了,但是谁想到今天一个没看住,他差点从窗外翻下去,来了五六个人才把他按住,打了镇静剂。”
“所以没办法,我只能请你帮忙了。”
“我能怎么帮?”
“别消失在他的世界,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我就不会害怕他再次伤害我吗?”
“季琛,救救他,给他留一条命,以后你想让他受审还是坐牢,都可以,只要你愿意让他活着。”
说得多轻易啊,一条人命就随我摆弄,听起来真轻松,可到底有多沉重,只有自己知道。
季琛没说话,他看着李泽承平静的睡颜,思绪纷杂。
李泽明摸了摸李泽承的头发,缓缓开口。
“李泽承不是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出生的,在小泽5岁之前,我们的父母至少还是相敬如宾,能保持表面平和的。直到李泽承5岁的时候,我的父亲执意要和母亲离婚。当时母亲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以为这是他们没有感情的表现。”
季琛没看李泽明,实则认真地听着。
“那时候我也叛逆,不想看见这个冷冰冰的家庭,索性直接跑去了国外留学。李泽承由母亲带着,住在父亲留给母亲的房子里。平均一个月,我才会和家里通一次话,我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也挺好的。直到李泽承十岁的时候,警察局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我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原来,我的母亲并不是不爱父亲,父亲的旧情人不能生育,所以我爷爷不允许他们结婚。而我母亲,那时候用了一些比较...比较不光彩的手段怀上了我,这才嫁给了我父亲。可是再深的感情,也止不住岁月的消磨,我父亲对她一直冷冰冰的,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干脆扮演起一对假面夫妻。”
“但是李泽承5岁那年,父亲又遇上他的旧情人,我的母亲就这么被抛弃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患上了精神分裂。她把自己当作了父亲的旧情人,这样就能得到父亲的爱,天天在家里盼望着父亲的到来。正常的时候她对李泽承也很宠爱,可是不正常的时候,她就认为李泽承不是她的儿子,是那个所谓手段不光彩的正妻的儿子。一个月一次的通话,我根本不知道母亲的精神状况竟然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后来李泽承跟我到了美国治疗,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我才知道,她那时候不愿意看到李泽承,总是把他关在卧室里,把灯泡拧掉,就让李泽承一个人待在那个黑暗的小房间里,整个周末都把李泽承关在卧室里,除了吃饭上厕所都不允许他出来。有时候一个星期,甚至半个月不和李泽承说一句话。李泽承不会与人沟通,就是这么埋下的。”
“那时候她还总在李泽承耳边重复,他是不会有人爱的,说他和自己一样是个精神病。叫他去死。撕他的课本,砸他的东西,他才多大,他最多不过十岁。”
“可能也是有我们母亲的基因,李泽承精神方面也出现了问题。”
季琛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一片冰凉。他想起那些纵情的午后,李泽承用刻意压低了的嗓音不断在他耳边重复,季琛,我知道不会有人爱我,我爱你就够了,你陪着我,别走。那时滴在自己脊骨上滚烫的液滴,到底是他额头上的汗珠,还是咸湿的眼泪?
他声音涩哑着,“不是他的错。”
“所以现在李泽承不喜欢在黑暗里待着,也不喜欢幽闭的环境。直到他十岁的时候,母亲的精神崩溃达到了顶点,她把李泽承锁在家里切断通信,一走了之,幸好家里还有些存粮,可也止不住半个月的消耗。最后是被窗外的人发现,帮他报了警。“
“他,他为什么不早点呼救?”无论今天躺在这里的李泽承有多么混蛋,季琛只想穿过时间抱一抱那个可怜的,无助的,被妈妈抛弃的小男孩。
“加上走之前的半个多月,那时候母亲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理他了,而且当时她找借口给李泽承办了退学,小泽已经半年没有去过学校了。我想,小泽早已丧失了呼救的能力。”
“后来呢?”
“后来母亲再也没有找到,我就把他带到身边,在国外接受教育,接受治疗。可是我太傻了,我忙于工作,总想着这些问题交给心理医生就万事大吉了,忽略了对他的陪伴。在他16岁的时候,我以为他的心理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把他送回了中国的高中,甚至还答应他重读高二的请求。”
“他为什么要回到中国?”
李泽明摇摇头,“他也没跟我说,我以为他大概是想念祖国。但现在看来并不是,也许,是为了某个人。”
李泽明眼睛灼灼地看着季琛。
季琛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你是说我?”
“嗯。”
“怎么可能,上高二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
“那也不一定。”
“......”
“我很后悔,很后悔自己缺席了小泽13年的生活,是我保护不了他,才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让你受到了伤害。我很抱歉。”
“您不用道歉。”
“都说长兄如父,我大了小泽整整21岁,别说父亲的责任了,我连哥哥的责任都没尽到,这是我的失职。”
这时李泽承气息急促,是要醒的样子。
第21章
昨天没在家,没有更。抱歉。
“欢迎收看今日朝闻,现在是北京时间20xx年4月12日上午7点整...”
家里没有日历,也没有钟表,这是妈妈离开的第8天,李泽承24小时都开着电视,就为了捕捉新闻上的时间。晚上7点的新闻到早上七点的新闻,刚好12个小时过去,又熬过半天。
妈妈星期一就会回来的,她每次都是这时候回来,昨天星期一,妈妈没有回来,下个星期一就会回来的吧,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