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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反常(1 / 1)

自那日之后,江知宜再次大病一场,久积的压抑和煎熬在此时爆发,如一场积蓄已久的暴雨猛然而至,让她接连卧床四五日,仍未见好转。

送药宫女已经换了人,是她不曾见过的生面孔,这会儿正跪在榻前,一勺一勺的往她嘴里喂药,她咳嗽不止,每喝一口都要歇息片刻,以致小小的一碗汤药,直到快凉了才算是喂完。

喝完汤药还不算完,还需要就着热水饮下些集灵膏,她自幼进药无数,对多喝些东西并无什么可抗拒之感,痛痛快快的仰头喝尽,复又倚回床榻上。

那宫女全程不曾与她对视,倒是不停的往外殿张望,似是在畏惧什么,待喂完药之后,急匆匆行礼退了出去。

江知宜并不在意,怏怏的举起帕子拭了拭嘴,偏头朝着外殿瞥了一眼,瞧见闻瞻坐在榆木黑漆描金案前,手中拿着奏折,低头正看得认真,他这副姿态是少见的平和。

案上的鎏金烛台散下微弱的光,将他垂头的影子投在窗前的油纸上,又被窗柩分割成方方正正的几块,就着“沙沙”作响的廊下风,显得有些不真实。

自几日之前,他好像就把这儿当成了他的正和殿,时常将奏折和政事挪到此处,就坐在外殿的案前一一处理,除非必要,基本不曾再回去过,江知宜开始还以为他又有了折磨她的新主意,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不知是顾及到她的病重,还是近来有什么烦忧之事,他并未像之前一样,端着冷漠狠绝的面容,处处咄咄逼人,出口便是折辱讥讽,而是一反常态,露出了难得的温和。

他白日忙碌自己的政事,晚上就默默躺到她身侧,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更不曾再碰过她,若不是这殿内殿外依旧在盯着她的人,她差点认为他已经心生厌烦,自己或将重获自由,然而一切都不过是妄想!

有关闻瞻的一切,只要不影响到她的,江知宜都不大感兴趣,况且他现在的作为无疑是对她有益的,于是她潦草的瞧过一眼之后,便拉上帘帐,轻轻合上眼,准备小憩一番。

可还没等她沉下心,便听闻瞻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在空荡荡的宫殿中,多少有些突兀,“汤药还是趁热喝为好。”

江知宜眼都不曾睁开,只是顺从的应了声“是”,再不多言。

殿内又恢复寂静,适才的声音仿佛只是一阵略过的风,吹过即散。

不知过了多久,江知宜已经沉沉睡去,外殿方传来“窸窸窣窣”之声,她恍恍惚惚之间,感受到身旁多了一阵冷意,她知道是闻瞻,遂屈膝往床榻里面躲了躲,想要与他拉开距离,但身旁人却伸手拦住她,十分自然的将她纳入怀中。

“朕后日要出宫到宗庙祭祀。”闻瞻紧紧贴着江知宜的后背,一手伸到她脖颈下,另一手抚在她腰肢上,声音里带着些低沉的哑,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是,我不会出玉鸾宫。”江知宜适时的做出承诺,截住了他后半句话。

闻瞻含糊不清的轻“嗯”一声,握了握她的手,又缓缓放开,好像在褒奖她的听话。

虽然只是轻轻一握,但江知宜还是感受到他掌心的滚烫,与身后的温度一样,正透过薄衫源源不断的传来,落在她身上有些灼热,她有意躲开一些,但他的手死死的扣在她腰上,不留一点儿余地。

“别动。”他继续往前凑了凑,将下颌贴近她的头顶,突然话锋一转,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吹叶吗?”

“什么?”江知宜一时没听清他的话,有些茫然的偏头又问了一遍。

“吹叶……”闻瞻好像有些欢悦,侧身平躺在榻上,将手从她颈下抽出来,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合并凑到唇边,好似捏着什么东西似的虚张着,双唇微合,做出吹东西的动作,而后又道:“就是把槐树叶子放到唇间,只要轻轻吹一下,就能发出声音。”

烛光本就暗淡,透过层层帘帐,已经趋近于无光,且江知宜背对着他,瞧不见他的动作,只能听出他声音里掺杂的情绪,在昏暗而安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江知宜目光一滞,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知道,幼时在府外见过旁的孩子玩这个。”

“旁的孩子?是谁?”他的手依旧停在唇间,略侧目看了看她的头顶,适才有些雀跃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如潭的沉静,但再往深处看,这泓潭水深处,是止不住的暗潮涌动。

“很多,过得太久,已经记不大清了。”江知宜回忆起幼时种种,心中还有些难言的苦闷。

她的身子自小便不好,基本不怎么出门,也不曾跟同龄人玩过,她的目光只能在镇国公府邸四角的天儿内打转,认识的人也只有父母兄长和家中奴仆,对其余事物知之甚少。

而之所以知道吹叶,是父亲有次带她去府外寺庙小住,那寺外人家颇多,总有一群聚在一起玩吹叶的孩子,她一开始还好奇他们为何都衔着片叶子,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玩乐的方式。

她当时第一次见那么多同龄人,也曾想过与他们亲近,可是那群孩子瞧见她三步一喘、十步一咳的样子,纷纷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上自己,这与她在府中的待遇大相径庭,让她觉得甚是愤怒,为着这些幼年不值当的提起的自尊,还做模做样的办过些糊涂事儿。

“记不大清了?”闻瞻一时木讷,随后眉目肃然,言语中隐有寒意,“也不记得那个被你着人押着……”他欲言又止,突然就没了声音。

“什么押着?”江知宜不明所以,抬高了声音询问,但身后人却没有应她。

“皇上?”她又叫了一遍,身后人依旧缄默无言,只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她以为他突然睡着,不敢再惊扰,怀着满腹的疑问再次睡去。

这一觉睡得时间颇长,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一切都与她平时醒来的场景一样,除了身旁依旧在紧紧抱着她的人。

“皇上,您该起了。”江知宜推开他的手,闻瞻这回没像昨夜似的拦住她,但他仿佛没听见她的声音,仍旧一动不动的躺着。

江知宜起了身,突然发现自己的后背皆已被汗水沾湿,一出锦被便是潮湿的寒气,又夹杂难受的黏腻感,她身寒极少发汗,知道这必然是闻瞻出了汗沾到她身上的,不由皱眉扯了扯中衣,又俯身去推他的肩。

手沾上他的中衣,这才发现他的衣裳更是湿的彻底,好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水沁沁的中衣下是难掩的灼热,一如昨夜,可床上人没有丝毫感觉。

直到此刻,江知宜方觉出些不对来,她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触手滚烫,好像是生了热病,怪不得今晨没有起来,又出了满身的冷汗。

圣体违和并非小事,江知宜忙披了衣裳,掀起帘帐就要替他着李施去叫太医,但话到嘴边,她又停住了。

她转头看了看床榻上已经病糊涂的人,面色因为发热而微红,长眉紧蹙,似是受了巨大的折磨,整个人因为疾病多了些易碎的脆弱感,早没了平日里的威严。

几乎是一瞬间,江知宜心中猛的想起两人初见的那夜,心中陡然生出个大胆的冲动来。

她将微颤的双手从帘帐上放下,移到他肩上,再次推了推,在并未得到回应时,那双芊芊素手一寸寸的,从他肩上缓缓落到他脖颈间,双手合作,攥住了他的长颈。

她的手指微凉,在碰到闻瞻的肌肤时,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但江知宜手上动作没停,继续收拢着。

只要狠狠用力,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折磨都会烟消云散,她的心中不断叫嚣着。

随心而动的那双手颤抖的愈发厉害,使得整个手背的筋骨都显现出来。

江知宜亲眼看着,闻瞻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额前的长发被汗水润湿,整张脸都因为她的动作染上了红色,而脖子上被她弄成的、已经结上痂的伤口,隐隐有崩裂之势,已经渗出了些血色。

她的手又猛地松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下了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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