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能安心赶路?
骆老太太一大早便将随行的下人都唤了来,就算是伤重的也让人都给抬了来,然后耳提面命,让他们守好自己的嘴。
“我们折了一半的人,我希望剩下一半的人都能稳稳当当地同我回庆和,而后再随着我一同回京城,不要让我发落谁!”
话罢,她浑浊却显锐利的双眼扫过屋内的一众人。
众人纷纷应道:“是。”
他们已经走了大半的路了,回京城也是冒险,只能硬着头皮往庆和老家赶了,好在他们上了船后就离容州愈发远了,倒还算稳妥。
骆如兰受了惊吓,是不复以往般活泼了,一路上整个人都是恹恹的,也不跟人说话,也就悉心照料着她的骆卿能同她说上两句。
骆卿一路上也是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可每每总也不能得见她往日明媚笑容。
好容易,走水路这几日没再横生枝节,可算是平安抵达了庆和老家。
庆和是个小城镇,比不得京城繁华,但好在还算安宁,街上到处都是人。
庆和骆宅的人早早就派了马车等在渡口了,骆卿他们上岸后立时就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地往骆宅奔去。
骆卿这才发觉骆如兰不但没见好,反而还畏惧起见人来,总觉着每个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的,暗地里笑话着她。
她这些天一直同骆如兰说着哥哥同她说过的那些个话,她委实没想到竟是一点用也没有。
她在心头叹了口气,思忖着自己或许只能尽力使她开心些,等她自个儿慢慢看开了也就好了。
到得骆宅,二房的老太太忙迎了出来,拉着骆老太太是好一番问候。
“我听说你们路上遭遇暴民,可把我们吓坏了。”
骆老太太因着赶路面色不大好,二房的老太太自也没瞧出她听得这话后有什么不对劲。
“厢房已经备好了,你们好生歇歇,休整一番,再去见母亲吧。”
骆老太太紧赶慢赶着回来就是要做到让人无可指摘的,这会子自是摆手拒绝了。
“好在无事,我身子也还能撑住,先去拜见母亲吧。”
二房老太太叹了口气。
“唉,也是,见一面少一面,母亲她……就撑着等你们回来瞧瞧呢……”
说着,二房老太太就哭了起来,是站也站不稳了,好在被她身边的儿媳给劝住了。
一行人这才往老太君的屋里行去。
只见老太君一头灰白头发,面色更是青白交加,无一丝血色,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无力地躺在床上。
只一眼骆卿就觉出来了,这老太君徒留一口气,怕是这几日都是拿好药给吊着的,不然人怕是也留不到他们来了。
她浑浊的双眼已经不大能辨认人了,只缓缓转着,好半晌才认出了到得床畔的骆老太太。
“你来……回来了啊……”
“母亲,我回来了。”
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应着。
“文……文儿呢?”
骆老太君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近来朝中事务繁忙,文儿和明哥儿都不得假,不能来您跟前尽孝,他一直很是内疚呢。”
骆老太太似是说到了伤心处,拿手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骆老太君用力瞠大了双眼,又道:“我……我这辈子没甚所求,临了了,就想……就想一家团圆……”
“是我对不住您啊,没能在您跟前尽孝……”骆老太太哭着道。
二房老太太拍了拍骆老太太的肩头:“大嫂子,这哪里能怪你哟。”
说着,她又弯腰靠近床头,安抚着骆老太君道:“母亲啊,有话您慢慢说,我们都听着呢,您有什么心愿,尽管说出来便是,我们做儿女的定然都会给您了了。”
话罢,她自己又克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骆卿猛地觉着有些不对劲儿来。
恰在此时,骆老太君开口了。
“团圆啊……你们父亲……一辈子都想重回京城,他葬回去了,我不能……不能同他分开的……不能合葬,但总也要离他……离他近些才是……这里本不该是……不该是我们的老家,京城才是……”
原是做的这个打算。
骆卿不得不佩服起骆老太君来,为了给自己这一脉铺路,是煞费苦心,忍着痛苦,生生熬到了如今。
骆老太太本就同骆老太君没甚感情,方才的泪珠子不过是想着年迈了都得有这一遭,思及自己罢了,如今听得她这话更是冷静了下来。
“我明白母亲的心意,待得母亲百年之后,我一定扶棺回乡,将您同父亲葬在一起。这厢,母亲还是好生休养才是。”
她是决口不提将二房的人也一并带入京城之事。
骆老太君更是激动了,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形容枯槁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被子,张着嘴涎水都流了一茬。
二房老太太也不嫌弃,拿着自己手中的帕子给人不停擦着,嘴里还不住劝慰她慢慢来,好容易才听得她将话说出口了。
“回京,一家人都要回京团圆……”
骆老太太为难,一时没想到拿什么话搪塞过去,就在将要开口的时候却是被骆老太君猛地握住了手。
骆老太君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握着骆老太太的手很是用力,让她一时挣脱不得。
“回京,带着全家人一起回京……”
骆老太太知晓这是避无可避了。
“母亲,现今朝中局势不安稳,况且小叔子他们在庆和生活多年,铺子田产都在这边,一时也不好找人脱手啊,哪里能说回去就回去的啊。回了京城,说不得还不如在庆和过得舒心。”
二房老太太显是知晓骆老太君的打算的,擦着眼角的泪,道:“舒不舒心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落叶归根啊,孩子们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也好完成母亲的遗……心愿……”
话已至此,骆老太太能说什么?
说白了就是二房的想借着他们回京城,可一旦回了京城就理不清了啊,但若被她给直接拒了,这话传出去也不好听,该说他们没赡养老人,老人的遗愿最后还不愿成全了。
“这举家搬迁是大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搬的,得徐徐图之,何况文儿在朝中将将站稳脚跟,只怕……现下大启又是内忧外患的……”
她心头暗恨,咬咬牙,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不若几个未成家的嫡出孩子到时候先同我一道入京,上京城去读书,以后不定就摆脱了商人的名头。”
二房老太太是个机敏的,也没想过此事能一蹴而就,当下就应下了,还一叠声地感谢骆老太太,说着她的好。
而床上的骆老太君,似是心安了,抓着骆老太太的手也缓缓松开了,只是整个人是气若游丝的,已然进气少出气多了。
骆卿心下一凛,怕是这人活不过今晚了。
但她作为大夫的惯性还是让她走上前。
“可否让我给曾祖母瞧瞧?”
“这是我们家小五,医术很是精湛,不定能治好母亲呢。”
骆老太太同二房老太太说道。
二房老太太一听这话,忙给骆卿让了位置,让她来给骆老太君看诊。
果不其然,没救了。
看过骆老太君,几人便随着府中下人的指引往西厢房去了,可睡到半夜,外面就又闹了起来。
原是骆老太君去了。
骆卿由青杏和红梅服侍着,穿上了早早准备好的白衣,随意梳了个发髻,再戴上朵白花,就出门往老太太的屋子去了。
那里已然跪了一片的人,骆卿就势跪到了最末。
骆老太君要去之事庆和老家的人早有准备,这厢骆老太君去了,他们也不慌乱,将她的后事安排得分外体面。
翌日,庆和许多大户人家都上门来吊唁了。
人死后,棺椁需在家中停放三日,而后才入土为安,奈何骆老太君有遗言,要葬回京城去。
她一个续弦,没法子同骆老太公合葬,但要求葬得离他近些总是不过分的,他们只得扶棺上京了。
这天儿虽还冷着,但骆老太君的遗体放在棺材里,未免腐臭,是耽误不得,他们到了庆和歇息不得,只好马不停蹄地又往京城赶去。
不过这回带上了二房嫡出的一个哥儿和两位姑娘。
二房的到底是心疼自家这几个孩子的,也怕自己算计骆老太太惹恼了她,在他们临走之际是给了不少好东西,银子自也不少,还有些许地契和房契,卖身的下人给得也是不少的。
骆老太太嘴上让二房的老太太别客气,但都尽数收下了,心头那口气也是彻底出了。
一行人是扶棺回京,心头也有了些底,毕竟于土匪来说,这办红白事的是不能抢的。
可骆卿心头却是惴惴不安,怕再遭遇暴民。
他们不知其中缘故,自然觉着安心不少,可她却是知晓的,这是有人故意要捅娄子出来,要是他们锲而不舍,还要找个有用的替罪羊,再动手害他们该如何?
就得看看后面躲着的那个人到底是作何打算的了,哥哥派长庚来敲山震虎可否有用了。
今夜是在水上过的最后一夜了,无一丝星光。
骆卿站在船头,看着黑沉沉的河水,心头是愈发沉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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