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来得突然的安静让每个人都感到怪异。
刚才还为了杀狼一事而骚乱一片的士兵们顿时都沉默了下来,冰冷的空气在半空中流通得越发缓慢了,众人连呼吸都不得不谨慎了起来。平日里,他们连弘桑大将军麾下的诸位副将之面都难以见到,更别提此时弘桑大将军还亲自陪同着容祈殿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军中早有传闻,容祁殿下极少走出自己的主帐之外,整整一个冬天,莫说他们这些小人物了,只怕连弘桑大将军都难以见上殿下一面。人们心照不宣,甚至有大胆些的,还揣测殿下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呢,如今竟能得见殿下,只见他面目温润俊雅,却是个极致淡漠之人,苍白的面色只怕比那雪还不如,整个人消瘦得可怕,许是天太过寒冷,殿下身上所掩着的厚厚毛皮裘子之上的毛发都结上了一簇簇薄薄的冰渣子。
如此清俊之人,蓦然出现在这冷寂的皑皑白雪之中,犹如天神下凡,应当是美如画境的,可却看得人越发心凉起来,只觉得神圣而不可亵渎。
眼前的这个人,温润俊雅的面容之下却是淡漠得,就如高贵的天神,永远那么遥不可及。彻彻底底让人绝望的遥远。
气氛压抑得可怕,嘎吱嘎吱,是轮子轧过雪地发出的声音,堪言大人推着轮椅停了下来,随行左右的众位将军也跟着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一个,眼睛却一刻也没闲着,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起来,好像要把自己的眼睛都瞪出来了,正在通过挤眉弄眼努力地交流着。
堪言皱了皱眉,扫了眼那头被折腾得奄奄一丝垂在那的老狼,又满眼火气地扫了一圈这些现在连喘气都不敢的小兔崽子,目光最后落在了突兀地从地上撑起手坐起来的冒失鬼。
不必说了,这冒失鬼可不就是磕磕碰碰摔得灰头土脸的玉蛮?
玉蛮呆呆地坐在那,嘴里吐出了一大口泥土,头上又是雪又是泥的,衣服也被扯得一派褴褛,堪言第一眼还真没把她认出来,但越看就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哗啦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顿时火冒三丈起来,可是又不好发作,只用那双要杀人的眼睛瞪着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玉蛮,恨不得能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
早知道就应该杀了她!他是脑袋被马踢了才会让人把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给救回来!这种人,就该死了一了百了!
此时黑压压的士兵当中,本领堪言命令等玉蛮一醒就赶她走的那两人忽然觉得这大冷天里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汗,心中惶恐不安,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竟然冒犯殿下尊驾的麻烦鬼!
这下惨了,堪言大人一定非拔了他们的皮不可!早知道就不该带这麻烦精到这里来!可谁又知道呢,谁能知道今日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大将军和殿下。
堪言虽然认出了玉蛮,可也不敢轻举妄动。看起来包括弘桑将军在内的众人都没能认出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就是玉蛮,此刻也只是对于眼前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不懂规矩的新兵而感到诧异罢了。
沉默的气流一时间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起来,弘桑和众位大将军之所以不知所措,完全是因为容祁从始至终那平静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若是在以前,像这样不懂规矩的新兵除了差错,弘桑早该出言训斥,但偏如今弘桑大将军似乎极其尊敬年轻的十三殿下容祁,此刻容祁未表态,身为下属的弘桑又怎么可能越逐代疱,不给容祁颜面?
按容祁的性子,此刻定是连眼都不曾抬过一下,漠然地命令堪言继续走便是,可他此刻竟出人意料地没有做出任何命令,一时之间让众人也摸不清头脑起来。
沾上雪而湿漉的锦靴就在玉蛮的眼前,玉蛮一愣,呆呆地抬起头,轮椅上之人也正沉默地垂下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淡薄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眉毛却是连拧都不曾拧过一下,玉石一般的深邃瞳眸好像蒙上了一层无形的薄冰,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陌生,他好似全然不认识她一般,连半分情绪波动都没有,全如只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冷漠,冷漠得让玉蛮感到了寒冷……
得到这个认知,玉蛮的心猛然间咯噔了一下,潮水般的恐惧和不安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睫毛微颤,落在长长睫毛上的雪花簌簌地落了下来。
“容祁……”玉蛮部有自己地想要伸手拽住容祁的衣摆,可忽然之间,有人架住了她的双臂,玉蛮顿时惊醒,奋力而焦急地挣扎着,试图挣脱桎梏:“容祁!你不理玉蛮!不要不理玉蛮!我真的……我只是想要和你道歉!我有话想和你说,好多好多话!放开我!放开我!”
玉蛮力大无穷,可是将她拖走的那二个人高马大的将士好像早有准备,力气大得惊人,任凭玉蛮怎样挣扎也无法挣脱。
哗啦一声,是玉蛮身上的棉袄因剧烈的挣扎而扯破的声音,脚下的鞋子也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她固执得可怕,蛮力大得让那二个试图把她拖走的壮汉都有些吃力起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她的脚蹬在雪地上,竟然渗出了血,在雪地上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这刺目的红,终于让容祁几不可觉地轻轻拧眉,可那瞬间的变化深沉得让人看不懂,转瞬即逝,甚至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殿下……”堪言心里虽然气玉蛮,巴不得她可千万别再出现在自家殿下眼前更好,但现下见玉蛮像撞邪了一样,明明双脚在地上拖出了血痕却还跟完全没有知觉一样剧烈挣扎着,一时间也不愿意再看下去,只希望能劝动自己殿下尽快离开的好,眼不见心不烦。
“放了她。”
如清泉簌过玉石的嗓音,低沉悦耳,恍若冰天雪地里久违的阳光冲破了阴霾。
容祁说……放了她……
玉蛮惶恐又难过的眼睛里瞬间绽放出了一丝神采,犹如迷途在沙漠中的囚徒终于找到了救命的水,又如溺水的人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玉蛮双眼一亮,那一瞬的欣喜似要掩盖了自己的恐惧。
恐惧什么呢,恐惧自己好像要离那个人越来越远了,以前他曾经给与过自己的东西,一下子通通都会消失,怎么抓也抓不住。
那二个士兵看到了弘桑大将军的示意,本来只想把这个不懂规矩冒犯殿下的新兵给拖下去,本意也是好的,至少能让这个冒失的新兵保住自己的小命,说不定还能少挨几棍子,可谁知道这新兵像是着了魔一样,拼命挣扎着,弄得他们也进退两难起来。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兔崽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差点把他们俩也拽倒了,完全是一头撒疯的犟驴,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此刻殿下开口,二人如临大赦,立即松了手。
得到自由的玉蛮不顾被冻裂流血的赤足踩在冰冷的雪地上是如何钻心的疼痛,一得到自由就奋力跌跌撞撞地回到容祁面前,脏兮兮的手拽住了容祁的衣摆一角,眼中的喜悦伴随着晶莹的泪花,璀璨又澄澈的眼睛是那样毫无保留地绽放着自己所有的情绪,噢,对了,她一向如此,从来不懂的掩饰,喜悦也好,悲伤也罢,即使是恼怒和闹别扭,所有的情绪都在脸上,让人一眼便将她看了个透。
玉蛮有好多话想说,可那些话还堵在喉咙口不曾从嘴里蹦出,那淡漠得没有过多情绪施舍的字眼恍若当头一盆凉水浇下,将玉蛮浇了个震惊错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地倒流,好冷,手脚冷得没有了知觉,连脚下还在流血她也全然不知道,只能这么呆呆地立在了那儿,像一桩木头。
“军中重地,我不愿再见到不相干的人。”容祁默了默,终是没有将自己的衣摆从那一只脏兮兮的小手里抽出,可他静静地垂下了眼帘,脸色苍白得可怕,好似不愿意再看她,那声音冷漠,将她完全当作了不认识的人。
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
他不认识她了么,还是,压根不想认得她……
越是不想听到的字眼就越是嚣张放肆地一遍又一遍地在玉蛮的耳边环绕,她错愕地呆住了,眼里那璀璨得可以让人的心情都阳光明媚起来的光芒瞬间被冻结,拽住他的那只手也无力地,缓缓地,失去了力道。
可她的大脑太过迟钝了,迟钝到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自己的手,只能这么僵在了半空中,保持着那个动作。
银翘说,长大本来就会有很多烦恼,很多痛苦,但是这些痛苦会让我们不再愚钝。
这就是,银翘所说的难过的感觉吗,心里好像有一根针抵在下方,只要稍稍一动,就会刺痛,因为太难过,所以会让人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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