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晏河城的妓院里出了一桩怪事。
摄魂女妖跑去城里最大的妓院,找了老鸨子说要接客。
老鸨子见她身姿轻若鸿雁,颦笑百媚生风,声色容恭,尤善音律,摆明了是能艳冠晏河城的姿色,当场就定了要将她立为头牌。
女妖只有一个要求,嫖客要多,多多益善。
这要求正合老鸨子所愿,老鸨子豁出性命去,命青楼里所有的伙计都往花柳长街上给她招揽恩客去。
每一个从她房中出来的嫖客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酥醉感觉,但凡来过的,都上了瘾似的,此后夜夜都要来与她寻欢。
不出几日,女妖就成了晏河城里首屈一指的妓女。
一日,尊者换了副书生打扮,进来便一掷千金指明要见女妖。
老鸨子满心欢喜地收了金子,将尊者往女妖房中带去。
尊者也只有一个要求,绝不许人来打扰。
女妖袒胸露乳,风情万种地躺在床榻上,见尊者进来,撩了撩肩上薄衫,愈发地**。
老鸨子关上门,尊者实在不忍看,侧过身随手一抬,打去一条幔帐盖住她身。
女妖却又将那幔帐直接打了回去,惑人一笑,“姐夫也来嫖宿?”
尊者低斥,“穿上衣服。”
女妖说,“我是妓女,穿着衣服怎么接得到客呢?”
“你还要脸么,”尊者绷着脸,“究竟要做什么?”
女妖从床上跃起,走近尊者身旁,脸上既妖冶又凄怨,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姐夫莫要忘了,我可正是入了娼门,今日才能令你畏惧生寒的。”
往事悲沉,不堪回首,尊者闭口不提,另说,“你敢去陆府门前闹君侯。”
“原来姐夫一直看着呢,”女妖在他身前晃过身,“可是怕我有个好歹,好救我。”
“你竟敢拿南地来威胁我,”尊者逼得再急,可不得动手,唯有言语发泄,“你小心本尊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也可我姐姐那样,”女妖笑中带杀机,轻轻摇手,“世道变了,姐夫得换个态度来与我说话了。”
尊者再耐下性来,“你放过缇萦。等南地平稳,君侯老去,本尊让你做南地主人。”
女妖笑得更加讽刺了,“这交易你还是与自己去做吧。”
下一刻,烛光一闪,她人已消失。
尊者环顾四周时,只见四周都有身影移动,而她的声音也从四面响起,“我姐姐临亡日,你拜堂成亲日;我入娼门时,你洞房花烛时。”接着,是摄魂女妖凄惨至极的笑声,笑得渗透人心,令尊者毛骨悚然。
确定女妖离开后,尊者颓然坐下,不忍回首旧事,更不敢再想往后。
若为常人,大可冲冠一怒凭剑行事,偏生为君主,公心为重私欲为轻。
尊者万念皆悲怆,为尊的路,如行荆棘丛火海中。
00
夜已三更,霜冷常青树。
尊者女妖现身青楼的消息很快传入王庭府邸,庆云,昌平,顾渚等得了信迅速往大殿赶来。
一入主殿,却不见君侯,问了近侍,近侍含糊其辞,也答不上来,只说出去了。
顾渚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庆云,“陆府的护卫可比从前好多了。”
庆云明白他意思,又不好直接调侃君侯,只得故作不知。
三人干等着无趣,小都督始终端坐如松,一语不发,庆云喝起茶来,顾渚四处玩弄些摆件,和庆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
又等了良久也不见君侯出来,顾渚索性就要走了。
庆云知道他闲野惯了,受不了王庭的规矩,也懒得说他。
近侍看不下去,提醒说,“少侠不如再等会,想必君侯就来了。”
“不了,”顾渚摆手往外去,“我且去妓院里逛逛。”
正到门口,迎面碰上君侯进来,白了他一脸,“少侠是要去逛窑子?”
顾渚拱手拘礼,“岳母大人可安好?”
看君侯尴尬的样子,庆云和近侍都忍不住暗笑,只有昌平还恭肃静坐,熟视无睹。
君侯无心与他玩笑,往正位一坐,即命近侍闭门。
近侍退出去后,君侯下令,“把缇萦放到地牢里去。”
“这是为何?”庆云虽估摸着君侯就要动缇萦了,却不想来得那么突如其然。
君侯反问,“王庭府邸内,除了四面密不透风的囚室,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此话有理,而公子听着却只觉蛮横至极,据理反驳,“缇萦名份为我夫人,也是尊者女儿,还眼盲,怎能将她放囚室里去?”
“本君不能让她死了,”君侯已定论。
庆云再不满,也不想为缇萦顶撞君侯,就只闭口。
君侯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本君以为,小侄不会为了一个人质乱了大局吧。”
“庆云不敢,”君侯决意,公子只得应言方才得体。
顾渚也觉如此待缇萦过于残忍,然而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又看了眼君侯冷峻的面孔,既念他冷酷无情,又感慨他处事果断。
君侯也正好注意到他,有意要将他也拉入这场蓄谋里来,问一句,“少侠以为呢?”
顾渚说,“囚室能保缇萦平安。”
庆云面无表情地说,“小侄明日就将缇萦送到囚室里去。”
君侯满意微笑,见夜已深去,让人三各自散了,又自在案前坐着喝酒。
三人离开后,近侍入内侍奉。
君侯喊近侍坐身前一同饮酒说话。
近侍说,“小都督自回来后,不见他说话了。”
君侯说,“昌平对我有怨。”
近侍说,“小都督不敢怨恨您。”
君侯微微点头,“他更适合做一个听命本君的武士。”
近侍又说,“庆云公子倒是熟虑了许多。”
君侯颔首认可,“别看他气度雅和,本君观王庭之内,最绝情的,莫过于他。”
近侍说,“可是公子为保缇萦私下与女妖做了交易。”
“你当他是为了缇萦,”君侯笑了,转而问,“你觉得,庆云可对谁动过心?”
“公子待两位夫人看似呵护,实则淡漠,”近侍犹豫着说,“若说他有关心之人,觉着像是,南乡姑娘。”
君侯说,“所以,让顾渚与南乡走,是为了成全谁?”
近侍不解,“若是喜欢,怎可能让别人带走南乡姑娘去双宿双飞。”
君侯叹说,“这不正是他绝情之处。”
公子一双明眸似秋水,心蒙寒灰,望断凉薄,能对众生绝情,更能对自己绝情。
00
从主殿出来,顾渚怕庆云抑郁,便称自己闷得慌,喊了他往后庭散步。
昌平也往庭院过,与两人同行一段。
一路沉默,临散道别时,庆云向昌平道谢,“近来,内子的事给小都督添麻烦了。”
昌平漠然置之,“公子真当自己照顾好尊夫人。”
庆云礼貌影射,“小都督总是比我更体贴。”
昌平说,“本都督的确比公子多些担当。”
庆云往后一退,浅笑着给昌平让出道来,再无争辩。
公子推着顾渚继续往后庭去,和昌平这寥寥数语,莫名地戳中庆云心里敏感来,然而走出几步,也就淡然了。
夜里湖水更幽,行于水榭之上,寂静里,轻衫人影更飘渺,如入仙境。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天幕水光里,也看不见彼此脸,心境自澄净。
顾渚无意间提起惠安来,“从前在陆府,永夜无眠,与大哥一同饮酒谈笑的情景恍如昨日。”
庆云也觉惆怅,“难为你了。”
顾渚说,“我以为,众人会指责我不能如你一样义薄云天,竟冲冠一怒手刃挚友。”
“大哥做错了,不正应当承担后果嘛,”庆云顿了下又说,“若你不杀他,日后,岂不是将这难人之举留给了我。”
顾渚笑说,“那你应当谢我了。”
庆云却说,“何须言谢。”
顾渚说,“我究竟是要羡慕你运气好呢,还是同情你运气不好呢。”
庆云知道他不止说惠安一事,更指缇萦。君侯要以缇萦为人质,此事看似扫尽了自己作为丈夫的颜面,其实,正好帮自己从身为人夫所不能违背的道义里脱了身。于是,不经意地抿唇笑了,说,“兴许是我性情好,所以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顾渚叹说,“怎我的运气就没那么好。”
庆云说,“因为你没有我温和。”
顾渚不禁揶揄,“正是这个原因,喜欢你的姑娘才多吗?”
“我可不喜欢被姑娘喜欢,”庆云摇头苦笑。
公子走得快,还聊得不尽兴,已绕过水榭。
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折回去再往主殿,要么,就要行到缇萦卧室了。
看天色已近破晓,庆云再是苦恼也放开了轮椅,往卧室里去。
顾渚喊住他,“你把我弄这里来,就撇下我不管了?”
“你自己说要来散步的,这步散完了,可不得你自己回去了,”庆云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比划两下手指,“别装残疾了,你走得可比我快。”
一夜折腾,顾渚有些疲乏,想又要穿大半个府邸回去,心懒之下,就往一旁南乡房中去。
正碰上守夜的婆妇又在那里吃酒,也讨了杯酒,和婆子在门口聊到天明。
婆妇实在想不通,为何君侯眼前的红人会在这晓夜将尽时和她一个婆妇来喝酒,又不进屋子里去,一通说话,只觉得他与庆云,昌平都完全不同的人。公子固然待下平和,却隔了一层至远的距离,小都督索性就是不尽人情的高傲,反观顾渚,倒真和普通人无异。
过了会,南乡屋中侍女开始起身梳妆,顾渚这才进去,也不让打扰南乡,就借了处偏室小憩。
屋中侍女也多与他相熟,取来被褥时还调侃,“听说小都督亲自护卫缇萦夫人,原来我们这屋子里,也有人护卫。”
这群小丫头成日里在南乡跟前晃,顾渚当然也乐得和和她们说笑来博个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