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定的宴席就在三日之后。
西北王庭的作风就和他们的铁骑一样雷厉风行,好像要赶在君侯有生之年做完所有的事。
此前几日,惠安走动了一些抵达晏河镇的南地大族,庆云寻人暗中跟踪,大致也知道他要拉拢一些势力来对抗王庭。昌平也见了一些新入城来的剑客名士,其余就别无他事。
到宴会那夜,几乎所有的南方部族都派人来了,江湖上出名的公子游侠也在受邀之列。王庭府邸的广场上,摆开百桌宴席来招待宾客,场面宏大而不杂乱,进场宾客偶然相互熟络的也不肆意喧哗,有过节的也不敢在此造次。众人都等着看西北王庭将要演的戏码。
君侯未入席,带着南乡在高处看脚下众生万相。
南乡问君侯为何不下楼台。
君侯凭栏长立,对着满目烟火问南乡,“这天底下有名望的男子许多都在这里,你属意谁?”
南乡闻言一惊,往后退了一步,不知如何作答。
君侯指着广场中央意气风发的昌平,漫不经心地说,“你看昌平如何?”
南乡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南乡心属顾渚。”
“顾渚,”君侯吟这名字,叹惋说,“可惜他身残了。”
南乡不加争辩,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前众人一眼,坐回案前。
君侯缓缓说,“昌平是我王庭最智勇的武士,本君看你和他相配。”
南乡说,“听闻父亲将女儿都送给了有功的武士,可是如今觉得昌平立下大功了?”
君侯说,“我希望你能嫁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
“顾渚正是南乡心目中旷世无双的人,”南乡说,“父亲看见他一双残腿,而南乡看见的是世上最有情趣的男子。”
君侯皱了一下眉,“我听说他本来许诺要娶你,后来远走高飞去了。”
“是,”南乡也不觉得难堪,落落大方地承认,“他心底善良,不愿耽误南乡。”
君侯问,“他还回来吗?”
“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南乡说,“他回不回来都不要紧,南乡心里认定了他了。”
君侯又说,“听闻你幼年时,兰生给你和庆云订下过婚姻。”
“是,”南乡应说,“表哥一直愿南乡能遇良人婚配。”
“庆云也是不错的后生,”君侯意味深长地说,“他武虽不及昌平,软弱了些,倒也是明大义的人。”
南乡不屑,“孔武之力,匹夫之勇,父亲也觉得好?”
君侯则说,“你不懂昌平,若只是一介武夫,他做不了王庭的小都督。”
南乡闻昌平的名字便心生厌恶,不想君侯再有此念,责他说,“父亲当年将我起名南乡,本意不再相见,为何如今又要来干涉我婚事?”
君侯摆了摆手,端起酒来喝,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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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昌平主持宴会,说了些笼络天下豪杰的话来便回王座上,冷眼看众生。
见他面无悦色,也无人觉得尽兴,各自惶恐。
天上有皓月白似凝霜。明月之下,公子乌发明眸,一袭广袖白衣,俊美清华,净如星辉流光。
众人安静下来,庆云想到昌平和娉仪在城外草庐见过,暗自窥察两人。娉仪好像认出昌平来,怪异地看着他又不敢确信,一副似曾相识又不识的样子。于是,庆云问说,“在看什么?”
娉仪并未察觉庆云此言是在试探,疑声说,“我见过他。”
庆云问是哪里见的。
娉仪方才觉得说漏了,转而一想除了草庐那一夜也还见过,便说,“在陆府里见过一面。”
庆云又问,“还有呢?”
娉仪唯恐庆云知道昌平试图游说她说出扶青的事来再生事端,摇头说,“没有了。”
庆云心知她撒谎了,面不动声色,继续饮酒。
昌平在人群中寻找惠安,见他和舞伊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又见当下场面冷清,起身走了过去,当众说,“听闻惠安公子的夫人是南地有名的歌姬,本都督久居西北蛮荒地,没见过美人名妓,今日想见识一下夫人风采。”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肃静。
惠安也算得上南地第一大族的世子,血案过后,妻子当众被寻衅,堪称奇耻大辱。
庆云大方持重地坐看,娉仪有些看不下去,却也无能为力。
楼台之上,君侯浅笑,南乡连看也懒得看一眼,我行我素地在那煮水沏茶。
惠安两道电目如炬,刚要起身,舞伊先站了起来,婉婉含笑,扶着惠安臂膀对昌平屈膝施礼,镇定从容。
不等惠安开口,舞伊抢先一步说,“我本天海风涛之人,在南地小城以弹唱小曲为人助兴而生,若能入小都督的眼,实在是我造化,岂能不尽心。”
昌平推测惠安在今夜会有所动作,故而借以羞辱舞伊来先发制人,谁知竟被她化解,只得命人摆开台来,请她登台唱曲。
舞伊款款登台,长发如流云飞瀑,衣袂随夜风飘渺,一身风流姿态,婀娜袅袅,一颦一笑,百媚生风,清唱两句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纵使不懂音律的武夫,也被她宛然风姿折服,无不凝神屏息,聆听天籁之音。
一曲长歌朗如珠玉,连昌平也听得入神,唯有惠安面如土色,惴惴不是滋味。
曲毕,昌平为之折服,不再为难,倒是舞伊徐徐走上前来,不卑不亢地说,“舞伊只是一介歌女,本不足以入小都督的眼,如今承蒙抬爱才有幸为天下英雄助酒兴,还望小都督今夜尽兴了,明日就忘了这酒色犬马之事。”
昌平知道她是误解了,如果她误解了,那在场血气方刚的男子只会想得更加不堪,当众也不能辩解,笑了笑让她继续唱曲助兴。
他忽然回过头去看庆云,眼神却落在娉仪身上,只无意间的一瞥,小都督心神乱了,匆忙回过身来,佯装无事。
娉仪也看到了他,莫名地心虚低了头去。
庆云看见这一幕,君侯,南乡也看见了。君侯问南乡说,“听说你要杀那个女人?”
南乡说,“是。”
“一个人而已,”君侯说,“让昌平替你杀了他。”
南乡却说,“父亲以威势席卷天下,竟以为南乡也是这样张狂蛮横的人了。”
君侯自然不会和晚辈女子去辩论他衡量天下的权谋,摇摇头再懒得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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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过一半,天有微雨,寒露渐起。
南乡裹紧了衣衫,捧着热茶,朝煮水的炉子坐近了一些。
君侯本也觉得无聊,见状便带她下楼回房。
为免招摇,君侯摒退随从,绕开设宴的广场,走了一条僻静处的青石路。
许是未点灯,两面高墙下显得此路格外黑,又有夜雾缭绕,宛若走上一条幽冥长路。
君侯在前,忽然步履慢下来,一手搭剑,一手藏在袖间,心中警觉而不动声色。
不出三丈地,果然从两旁高墙上飞出数十名黑衣蒙面的杀手来,个个身手矫健且出手凶恶,直接向君侯袭来。
君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相抵,身影疾走,穿行杀手间,以暗器将杀手引开,使之不能近身,一时也游刃有余。
那群杀手眼见人数优势被几路暗器化解,为首的撑起护盾强攻上来,一众杀手也一齐出招。
眼见刀剑相搏,南乡心生惧怕,却也担心君侯安危,不禁步步后退,又不敢走远。
君侯看到南乡惊惶,闪身到她面前,护她周全。
谁知那群杀手见此情景,纷纷朝南乡出剑,一面以此分散君侯注意,一面乘机攻击君侯。
刹那间,君侯应接不暇,眼见数道剑刃已从天对准南乡劈下,而自己身旁也有杀手近了身,情急之下,先出剑击落对准南乡的白刃,而以背脊硬接住两道利剑。
几乎是一瞬间,两名杀手从背后刺中君侯,君侯血溅华衣,身子晃了一下,手里的剑应声落地。
南乡当即扶住他,眼看又有杀手飞身而来,君侯咬牙忍痛,拔出贴身弯刀,大步上前接招。
与此同时,王庭府邸的广场上,惠安一声哨令,数十名南地宾客突然拔出刀剑,冲向昌平,同王庭武士激战开来。
宴席当场乱作一团,有人自保逃生,有人刀剑厮杀。
昌平镇定至极,入阵迎战,混乱中看清了作乱的杀手都在右臂上绑有黑带,高喊一声,“杀光臂上有黑带的人。”话音未落,双手握剑,已先进入人群,直击杀手,毫不留情。
庆云刚要动手平乱,忽然想起南乡不在场,一阵欣慰,又听到远处隐约也有打斗之声,唯恐有恙,即刻闪身隐遁寻声而去。
不相干的人纷纷退避藏匿,只留杀手和王庭武士在广场上杀红了眼。
然而昌平的主位旁,聘仪孤身一人,眼睁睁地望着武士间的厮杀,被吓得惊魂不定,呆立原地。
暗影中,飞镖暗器乱动,忽有几枚打偏的暗器飞向娉仪,而她也毫无察觉。
昌平回头恰好看到此情,心念未定身已动,追在那暗器前将其挡下,再看娉仪安然,一阵如释重负。
当庆云寻到君侯和南乡时,君侯已和那群杀手杀得肝髓流野。几名杀手已倒地不起,剩下地,衣冠狼狈,如饿狼一样拼了命地厮杀,而君侯也多处负伤,却护在南乡面前,不叫人进犯一步。
见庆云赶到,君侯喝令,“带南乡先走。”
南乡不从,庆云硬将她拉开,交给赶来的王庭武士,再回君侯身旁助战。
君侯竭尽所能,将要不支。
临危之际,庆云一剑当先,击退残余杀手,和前庭昌平一齐平了王庭府邸的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