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季书扬礼貌且客气的笑容逐渐消失。
霍老先生这是先礼后兵, 用年龄给他带来慈祥的错觉降低他的警戒，进而杀他个措手不及。
两年前霍随城嚣张跋扈，带了那么多人单方面揍他一个人, 这笔血海深仇他和霍随城不共戴天！
有因必有果, 如果不是这笔血海深仇，他又怎么会被人当枪使, 无故去诬陷霍随城。
霍随城能有今天这一切, 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老爷子, 这件事我也是被人蒙蔽……他当时拿出了证据, 我……”
“他？谁？”
“……”
见季书扬沉默不语, 霍老先生平直的嘴角微微笑了笑, 不再步步紧逼不放, 语气缓和，神色慈爱，“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您知道？”
“这种事要查出来不是很容易吗？行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是小小的舅舅, 又是小小邀请过来的, 咱们今天不聊这个。”
“……”说聊的是你, 不聊的也是你。
季书扬心里小声逼逼。
似乎是为了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 霍老先生摆出了一份长辈的架势, 慈祥和蔼地将季书扬从五岁到二十五岁问了个干干净净。
季书扬哪里还敢掉以轻心，问的每一句都是先动脑子再动口，一下午和霍老先生“斗智斗勇”，不敢掉以轻心。
“爷爷, 你们聊完了吗？”
霍小小趴在三楼走廊，看着挑高客厅里霍老先生和季书扬。
霍老先生仰头笑道：“聊完了, 下来吧。”
霍小小从楼上下来。
“爷爷，你们聊什么啊？”
“没聊什么，爷爷就是问问你舅舅，现在在哪工作而已。”
陈伯过来笑着对霍老先生说：“老先生，该吃药了。”
“爷爷快去吃药吧，我招呼舅舅。”
霍老先生笑着摸摸她的头顶，“行，小小替爷爷招呼。”他看向季书扬，“你随便坐。”
季书扬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突然萌生退意。
等霍老先生上楼，季书扬低声对霍小小说：“小小，刚才舅舅才想起来有点事要办，你看你爸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舅舅今天就先回去，改天再来好吗？”
霍小小眉头一紧，拽着季书扬的手，“不行，你不能走。”
“……舅舅真的有急事。”
“不行！舅舅你来都来了，等爸爸回来！”
季书扬扯开她抓着自己的手。
等你爸回来我怕我连渣都不剩了。
“乖，听话，舅舅先走了，你待会和你爷爷说一声，就说……舅舅改天再来拜访他。”
霍小小眉心紧皱，刚才还和爷爷聊得好好的，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走。
“可是，舅舅答应我，会和爸爸见面，和爸爸和解的。”她皱着眉，苦着脸，“舅舅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呢？舅舅这么说话不算话，是不是之前和我说的都是骗我的？”
“宝贝，舅舅没有骗你，舅舅是真的有急事，下次再来看你。”说着起身就要走。
霍小小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和他商量，“那舅舅吃过饭再走好吗？很快就吃饭了，我让赵姨专门给舅舅做了好多好吃的，爸爸一般都不会回来吃饭，赵姨做那么多饭菜，我和爷爷也吃不完。”
“……”
霍小小可怜瘪嘴，抱着他的腿不放，仰头看着他，“舅舅，吃顿饭嘛，我还没有和舅舅吃过一顿饭，舅舅留下来好吗？”
“……”季书扬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无奈投降，“行吧。”
霍小小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刹那间笑弯了眼，伸出手，“舅舅，吃巧克力吗？”
季书扬伸手，霍小小把左手那块巧克力递给他，握紧右手手心的两块巧克力。
看着她攥在右手的两块巧克力，季书扬伸手全抢了过来。
敢把他骗到狼窝里，巧克力全给你抢了！
――
霍家的晚餐确实丰盛，七菜一汤，端上桌时赵姨还特地说是为了招待季书扬。
“舅舅吃饭！”霍小小自己爬上凳子，坐在季书扬对面，殷勤给他夹菜。
霍老爷子也笑眯眯对他说：“多吃点。”
季书扬客气笑笑，食不知味往嘴里塞。
吃完就走。
他就不该来的。
三两口后，手里的一碗饭被季书扬一扫而空，他放下碗筷，“我吃好了，老先生，很感谢您的招待，我还有点事，下次再来拜访您，先走了。”
霍小小盯着腕表上的电话手表。
三、二、一！
“老先生，少爷回来了。”
门外沉重脚步声传来，霍随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客人？什么客人？”
“爸爸！”霍小小兴奋从凳上下来，小跑到门口，“我请舅舅来家里吃饭了，爸爸你吃饭了吗？小武哥哥，你吃了吗？”
霍随城躬身将霍小小抱了起来，与小武对视一眼，朝餐厅走去。
餐厅里，想走没走成的季书扬僵坐在原地。
小武咧嘴一笑，躬身搭在季书扬肩上，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这么多好吃的……老爷子，我还没吃饭呢，饿了，能坐下吃顿饭吗？”
霍老先生抬眼，“去洗手。”
“好叻！”
小武洗了手过来，坐在季书扬身边，“季先生，多吃点啊。”
霍小小被霍随城放在了对面椅子上，“小武哥哥，舅舅说他吃完了。”
“这饭菜还没怎么动怎么就吃完了？”小武动手夹了几筷子菜搁他碗里，勾唇笑了笑，“多吃点。”
草草草！
左边有小武盯着，右边有老爷子看着，对面霍随城目光似有若无，再对上霍小小天真无邪的目光，季书扬心里是崩溃的。
他对这家人简直都快PTSD了。
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就连小小那小家伙，他现在瞧着，也不是那么天真无邪。
说好的霍随城不回来吃饭的呢？拖延时间蒙他呢？
这么一想，他看霍小小和霍随城坐一块，俩父女怎么看怎么像，都一肚子坏水！
“爸爸，你今天工作顺利吗？”
“挺顺利的。”
“那就好，今天舅舅给我买了好多礼物，给我买了……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霍随城眼皮一掀，“这么多？”
“是啊！”霍小小笑得一派单纯，“舅舅说要出国，万一以后赶不回来，就把我十八岁的礼物都买了。”
“是吗？”霍随城看向季书扬。
霍随城给季书扬的阴影不是一般大，至今想起当年心里还发毛。
但转念一想，这次诬陷霍随城的事虽然是他做得不对，但霍小小让他过来和霍随城和解，表面是和解，可实际还得他把证据拿出来。这是有求于他。
有求于人，他怕什么？
“我想以后万一总有个什么事耽误了，提前买……”
小武搭上他的肩，似笑非笑，“你这也提前得太久了吧？怎么？想着跑路？”
季书扬瞪了小武一眼，将他手从自己肩上拿开，“什么跑路，别瞎说，工作。”
“我挺好奇的，什么工作十几年回不来？来，和我说说。”
“我什么工作关你什么事？”
“行了！”霍老先生筷子点了点桌面，“吃饭。”
几人噤若寒蝉，专心埋头吃饭。
霍小小倒是吃得香，季书扬哪里吃得下，越琢磨越后悔。
今天他就不该来，他连幼儿园都不该去，托人把礼物给霍小小，自己坐飞机走了多好。
真出国了，现在他指不定在飞机上睡得有多香，说不定还能和漂亮空姐聊两句，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一顿吃得前所未有难受的饭终于吃完了。
季书扬被小武勾着肩膀半拖半拽带上了楼。
看着季书扬那不情不愿的样子，霍小小良心有点点痛。
她拽住霍随城的衣角，“爸爸，舅舅他是来和你和解的，你……你别欺负他。”
“爸爸像那种欺负人的人吗？”
“像。”
“……”
她爸怎么回事？对自己的形象心里没点数？
“霍小小！”
“爸爸，你不觉得舅舅他其实很怕你吗？他今天能来，还是我好不容易骗来的。”
“骗？”
霍小小点头，“我好愧疚的，但是我想让你和舅舅和解，所以爸爸你待会别欺负他，他现在心里可害怕了。”
“……”霍随城无奈捏了捏她小脸，“行，我不欺负你舅舅。”
三楼书房。
霍随城好整以暇坐在书桌后看着季书扬，“说吧。”
那架势，审犯人似得。
小武手里一把刀，指间绕老绕去，说是给他削苹果，也不怕把自己手指头给削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季书扬抿嘴，“我今天是看在小小的面子才来的，否则我才不来。”
“我们也是看在小小的面子上，才没打断你两条腿，”小武视线在他双腿上来回扫视，“别唧唧歪歪一些有的没的，赶紧交代，交代完就走。”
“……举报内容是苏元青给我的，钱大川也是苏元青找到的，她只和我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也问过钱大川，他说确实是你指使他干的，所以我才会拿着证据去举报。”
有些地方小武不太明白，“苏元青干嘛找你？”
“我也不知道。”
“那苏元青为什么要给你这些？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人，她和城哥哪来的这么大仇？”
季书扬摇头，“我也不知道。”
霍随城沉思片刻，“苏元青背后是不是有人？闻扬还是江淮？”
“我也不知道。”
小武咬牙，“你还知道什么？”
“我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举报工具而已。”
“你也知道你就是个举报工具？证据呢？她给你的这些证据，你有证据吗？”
“书面上的材料都是她给我的，算吗？”
霍随城双手交迭，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思考着季书扬的话。
“把你的材料整理出来交给我，之后需要你做个笔录当个证人，最近就不要想着出国的事了。”
季书扬点头。
“没事就走吧。”
季书扬往后撤了一步，“那我先走了？”
小武刀往削皮的苹果里一插，“我送你？”
“……”季书扬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小武看着季书扬背影若有所思，“城哥，他说的那个苏元青，您认识吗？”
“见过三次。”
“三次？那这件事铁定有人指使，城哥，我觉得是江淮，除了他……”
“他和我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两家的生意并没有关系，他没有理由突然对我动手。”
“那……”
“这件事你暂时不用操心，先盯着季书扬，别让他跑了。”
“放心吧，我会盯着他的。”小武扬眉一笑，“说起来我还挺佩服他的，当初打折他腿的时候硬是一声没吭。”
书房外。
季书扬刚拉开门，就和霍小小撞了个满怀，看着这小家伙趴门口偷听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反手关门，将人拎在怀里，“小家伙，今天故意的是吧？”
霍小小还是挺担心他们几个一言不合打起来，趴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准备一个不好就冲进去。
她凳子都搬好了。
“舅舅，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还给我装蒜？”
“舅舅你和爸爸和解了吗？”
“……别给我提这个！”
“那舅舅以后可以不用出国了？”
“别转移话题！说，今天是不是故意坑我的？”
“舅舅你怎么能这么想我？”霍小小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只想让舅舅和爸爸和解而已。”
对着这么一张无辜的脸，季书扬哪里忍心，无奈叹了口气。
他将霍小小放地上，蹲下去摸摸她的头，“放心吧，舅舅和你爸爸一笔勾销，以后不会再……记恨你爸爸。”
明明是被迫的，季书扬却莫名松了口气。
两年前他被霍随城打折腿的时候，咬牙切齿地想，以后一定会让霍随城付出代价！
在举报霍随城后，知道霍随城进警局的消息，季书扬心里无比的畅快，两年来恨得他牙痒痒的事终于有了后续。
一报还一报，他和霍随城算是扯平了。
他都想好了，只要霍随城入狱，他就把小小接过来照顾，有他照顾，总比霍随城照顾要好得多。
可惜是诬陷。
他心里那点畅快也因此一干二净。
有想过将错就错，大不了和两年前一样，买张机票跑路。
但他看到霍小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和霍随城一样，他得给小小做个榜样。
你打断我的腿，我诬陷你一回，算是一笔勾销两清了。
“舅舅……”霍小小有点点愧疚，抱了抱他，“舅舅以后还会来玩吗？”
“这个……以后再说，舅舅改天带你飙车！”季书扬笑得眉飞色舞，“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刚出生不久，舅舅还带你飙过一次呢。”
“……”愧疚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