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俟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欧阳倩。
完全没有平日里知性又极具风韵的样子，双肩颤抖，贝齿紧咬着下唇，好像要将其咬出血来，说到某处时，完全不能自抑。
“……他第一次打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欧阳倩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从没被人打过，哪怕是我的父母，我也没想过……当初那个说要疼我一辈子的男人有一天会掌掴我，还拿皮带和拖鞋抽我……”
顾俟潇握紧了双拳。
穆莳悄悄覆上，握住。
少年抬头看了男人一脸，却撞进那一潭池水里。
她深吸一口气，冲穆莳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因为他下手太重，我身上留了伤，第二天就没去学校……想了很久，我决定离婚。”欧阳倩苦涩道。
她好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精神上也独立自主，并不像有些女人会忍气吞声地受着这种折磨和屈辱，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的这一场婚姻要走到终结，欧阳倩也依旧没有犹豫。
很快地收拾好行李，然后离开，给孙启涵发一条信息，说民政局见，商议离婚。
孙启涵自然是不同意的。
离婚协议书迟迟没有签字，欧阳倩又怕这件事被父母知道，会让他们担心，而孙启涵那边也一直在缠着她，不断向她承认自己的错误，做着忏悔。
而顾俟潇第一次来办公室的时候，正好赶上孙启涵再次来找她。
少年明白了。
难怪当初会听到欧阳倩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的确，一个男人最没品的事应该就是动手打自己的妻子。
“然后呢，你们还没离婚么？”顾俟潇皱眉轻声问道。
欧阳倩苦笑了一下。
“我坚持要离婚，甚至已经做好了上法庭打官司的准备，但没想到在出庭的第二天，孙启涵就失踪了。”
“失踪？”穆莳凝眸，“你怎么知道他是失踪而不是逃掉？”
欧阳倩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他不可能跑的，他不舍得这里的东西，华大的教授身份可能不会让他大富大贵，但最起码的生活温饱还是能保障的，而且在学校里这么多年打下的基业，以孙启涵的性子，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如果孙启涵真的失踪了，那你应该高兴才是，没有人再纠缠你了。”顾俟潇不解。
女人面上浮现出一抹苦色。
要是真的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刚刚的电话，是孙启涵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婆婆打过来的。”欧阳倩道，“他是家里的独苗，又莫名失踪，他的父母便将过错归咎到了我的头上。”
“到学校里来，到我家里去，几乎搅乱了我的正常生活。”
这种事情，尤其是孙启涵和欧阳倩虽说已经决裂，但终究是还没离婚，双方依然是夫妻，就算是孙启涵的父母闹到学校，那也只能算是他们的家事。
旁人无权插手，别的人就是想帮也帮不上忙。
“为什么不走法律程序？”穆莳眯着眸，淡淡道。
欧阳倩摇摇头。
“若是能走法律程序解决的，我也不会烦心。”
“孙启涵的父母认识一个沐姓女人……和京城沐家有些关系。”
这个晚上，颜妍也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她回到颜家之前，和颜诺一起流浪，过着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的生活。
她的母亲是颜城的小女儿颜黎，和所有烂俗的故事里一样，颜黎为了所谓的爱情逃离家族，嫁给了她的生父。
想到那个男人，即使是在睡梦中，颜妍的眉头也狠狠地皱了起来，她永远不想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她一生的悲剧都是从那个人身上开始的。
当爱情敌不过果腹的面包，颜黎才知道自己错了，可意识到得太晚，她已经逃不掉了，最后只能在贫困和孤独里郁郁而终，把所有的烂摊子，抛给了她年幼的女儿。
但幸运的是，她遇到了阿诺。
艰难的生活，因为颜诺的出现更加难以继续，但是，有个人陪伴，就占满了那蚀骨的寂寞。
自己每天捡垃圾，从垃圾桶里捡来吃的都是自己吃，别人施舍的给弟弟颜诺吃，她想把最好的都给颜诺。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颜城找到他们，要把他们接回去，她本以为回到颜家就可以结束苦难的生活，却没想到，那才是绝望的深渊。
“哼，不过就是个杂种，还真把自己当成颜家小姐了？”着一身名牌的颜青双手抱胸，鄙夷地看着颜妍，身边还跟了不少公子小姐。
颜妍紧紧皱着眉头，咬牙将怀里小小的人儿抱紧。
侮辱性的话语不断地塞进颜妍的耳朵，而她的手却紧紧地捂着弟弟颜诺的耳朵。
见这样没用，颜青更加生气，颜家不缺孩子，她本就是不受重视的旁支小姐，如今突然多出来的颜家直系小姐颜妍归来，身份却莫名其妙地比她高了一大截，她能不生气吗。尤其是，颜妍还有颜诺这么个弟弟，虽然现在不得宠，但保不准以后……想到这儿，她的眸子越发地狠厉了起来，看着姐弟二人的目光越来越不善。
嘴角慢慢上挑，颜青想到一个好法子。
那天，颜妍上学回来，就被颜青堵在了角落里。
她有些慌乱：“你要干什么？”
颜青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妹妹这么害怕做什么，姐姐还能害你不成，我是来邀请你参加今晚的派对的啦。”
“我……我晚上有事。”颜妍说着就想要离开。
“别这么着急拒绝嘛。”颜青再次阻挡住颜妍，“我也是诚心邀请你去的。”
颜妍抿唇：“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真的不用了。”说着，就撞开颜青。
“那颜诺一个人，可是很寂寞的。”颜青靠着墙壁，玩弄着手指道。
颜妍停住了，转身，原本懦弱的人竟射出剑一样的目光：“你把阿诺怎么了。”
颜青笑得更欢了，与她侧身而过时低低地说：“皇冠会所，晚上九点，我等你。”
颜妍低头，眸子里溢出了愤怒。
然而两人谁也没有发现，楼上，颜城正暗暗地注视着她们，看着颜妍紧握的拳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梦境之外，颜妍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她猛地惊醒。
扶额，那个晚上，那个地狱般的夜晚，让她从此学会了狠厉。颜青没安好心，这颜妍很清楚，却也没想到，她竟然想让那些人玷污她还有阿诺！
那些人邪笑着靠近他们的时候，颜妍紧紧抱着颜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死！让他们都去死！”
她的阿诺怎么可以被那样对待？他那么美好，那么单纯，总是用最最清澈的眼睛给予她无声的鼓励，是他们相互依偎着，度过了一段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怒气不断冲击她的理智，拳头不断握紧，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颜诺夺走，压在茶几上，撕扯他的衣服。
眼眶里被猩红占满，颜妍知道，她回不了头了。
挣脱开，拿出藏在身上的小刀，杀掉了站在一旁大笑的颜青。
颜妍看着颜青一双不可置信的眸子，第一次觉得，杀人，不难。
她的血溅到了颜妍的脸上，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公子哥再混，也没亲手杀过人，一群人一下子就被吓跑了。
后来，是颜城把她带回去的。
“醒了？”颜城逆光站着，看着醒过来的颜妍淡淡道。
颜妍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她杀了颜青！身体猛地颤抖起来：“颜青，颜青她怎么样了。”
“死了。”简短的二字，让人心寒。
颜妍呆住了，她猜到会是这样，却还是难以接受。
颜城淡淡道：“不过是个旁支，你不用担心。”
她握紧拳，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早就应该清楚，颜家，不是那么好待的。”颜城冷漠地说，“想要保护你自己和颜诺，你就必须强大起来。”
颜妍沉默，然后抬头，原本清澈的眸子染上了阴沉。
那天之后，颜家的人就发现，颜城对颜妍的重视程度明显不一样了。颜妍拼命地去学习知识，努力地学习一个名媛应该掌握的技能，她和颜诺的生活也慢慢地好了起来，还是有人瞧不起他们，却再也没有人敢当面在颜妍面前表达。
颜妍却很清楚地明白，颜城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颜家。而她，也只是颜家的工具。
大学毕业后，她被安排嫁给了黄连。
黄连是商界新秀，她带着颜城的任务进入黄家。
新婚之喜，黄连对她很好，几乎无微不至，好到让颜妍以为，这个人就是她的一生所爱。
那时，她动了与颜家划清界限的念头。
颜城再一次联系她时，她违背了。
“男人就像是天气，喜新厌旧才是他们的本性，颜妍，你初尝情爱，我可以原谅你的天真，不过，可别步你妈妈的后尘。”颜城意味深长地说。
“绝对不会的！”她那时多么坚定啊，坚定地犯蠢。
甜蜜的日子过去，剩下的就是空守的寂寞。黄连有了新欢，颜妍的美梦，也结束了。在黄连的冷漠里，黄母的虐待里，她回到了颜城的掌控下，她不会像妈妈那样坐以待毙，她要黄家的人都付出代价，她恨黄连！恨颜家！
不过，她绝不会离开这里，黄家的少夫人能保证她的锦衣玉食，也能保证颜诺的学费，这就够了，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坚持下去，保住黄家少奶奶这个位子。
“宝宝，多了一个你，妈妈会更坚强的。”她的手摸着肚子，喃喃道。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投下一个虚影，穿着洛丽塔的女孩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个多月过去，颜妍的肚子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这段时间，黄母顾忌孩子倒也没多折腾颜妍，她也是真心想要一个孙子的。
对于黄连来说，他一直顾忌的眠自那天晚上之后再也没有出现，除了右脸有时仍然发疼之外，好似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但是颜妍却始终闷闷不乐，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身体却越来越瘦，看上去有些骇人。
她有很严重的妊娠反应，闻不得一点油腥味。黄母每次看到就说：“哼，快给我吃，别饿坏了我孙子。”
颜妍强迫自己进食，尽管每次吃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
她很不安，这样的心神不宁，来源于林韩，他就像个定时炸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导火索。而颜诺，则是她心里放不下的牵挂。
这天颜妍刚从医院做完产检回来，就接到了林韩的电话。
“林韩，你打来做什么？”颜妍有些心慌。
“呵，黄太太托我办的事，自己都不记得了吗？”林韩轻笑一声。
颜妍一听，高兴极了：“你找到人了？”
“中心广场的咖啡厅，我等你。”林韩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颜妍咬牙，握紧了手机，幸好黄母现在不在家，否则绝对不会允许她出门的。
中心广场——
颜诺看着那个穿着斯斯文文的男人，冷声道：“说吧。”
“别急。”林韩挑眉，打量着颜诺的肚子，“这是几个月了？”
谈到肚子里的孩子，颜妍内心更是拒绝：“这与你无关。”
“嗯？”林韩的手撑着下巴，“别这么冷淡嘛，我记得那晚，你可是很热情的。”
颜妍闻言，反而笑了起来，真当她那么好欺负的？
“我保证，如果你再提这件事，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林韩嘴角上扬，这是要反击了吗：“你就不怕我告诉黄连？”
“那你去说啊。”颜妍笑得灿烂，“我背后还有颜家，你有什么，你以为做了这样的事，黄连他会轻易放过你吗。你是男人，应该比我更懂，这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耻辱。”
林韩忍不住要鼓掌了：“真不愧是颜城培养出来的啊，可惜，你弟弟怎么没有你聪明呢。”
颜妍皱眉，阿诺？
“阿诺怎么了？”
“放心，他被人照顾得可好了。”林韩说得意味深长，“他马上就来了。”
“妍姐，你怎么和这个人在一起？”林韩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就闯进了颜妍的脑海。
“阿诺？”颜妍惊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阳光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