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朗去世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邺城夜空之中忽然乌云密布,明明还没有到雷雨之季却整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倾盆而下的暴雨仿佛要将整个邺城吞噬殆尽一般。
此时正站在窗前的司马懿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感觉有股强烈的疼痛感,让他痛到难以像常人一样站立,幸好伏若歆及时捥住了他的手臂,扶住了他摇晃的身体:
“夫君,外面风雨大,还是进来吧。”
事实上司马懿在得知了张春华知晓真相之后,一直想要找机会想要和她谈一谈,然而最终还是难以启齿,于是他将当年之事的原委以及自己真实的想法写在了一张布帛之上,而后将其装在了送给张春华的香囊之中,希望她能够多少体谅当年司马朗的艰难立场。
尽管如此司马懿还是不放心,于是他派司马孚星夜兼程的赶往居巢,因为他担心如此的深仇大恨,加上又有“刘稷”和郭配等人从中作梗,张春华接下来会如何选择实在是难以预料,所以他希望司马孚能够暗中保护司马朗,也多少对张春华起到震慑作用。
遗憾的是当司马孚火速赶到了居巢之时,张春华已经抱着完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司马朗痛哭着。意识到自己晚到一步的司马孚跪在了地上,毕竟自从他秘密回到司马懿身边至今,为了方便行事,他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告诉司马朗,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已经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这时司马孚无意间发现司马朗落在地上的右手袖管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强忍着巨大悲痛的他缓缓走到了司马朗的遗体旁边,伸手将他袖管之中的那卷布帛抽了出来,从布帛上所写的内容来看,这是司马朗早就写好的一封遗书。
司马孚捧着遗书的双手不停的抖动着,他转而看向了已经陷入呆滞状态的张春华,将遗书递到了她的面前:“看看吧,大哥临死之前还在为你考虑...”
接过遗书后,张春华看到了司马朗在遗书之中写下了这样的话语:
刺史蒙国厚恩,督司万里,微功未效,而遭此疫疠,既不能自救,辜负国恩。身没之后,其布衣幅巾,敛以时服,勿违吾志也。
张春华看完之后顿感心如刀绞,她知道司马朗将自己的亡故归结于身染疫疾,而刻意向司马懿等家人隐瞒真相,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让张春华能够像往常一样回到司马家中。
泪尽之后,张春华将遗书还给了司马孚,并对他说:
“我不会要求你帮我隐瞒,如果你想替伯达兄长报仇的话就动手吧。”
面对已经生无可恋的张春华,司马孚并没有任何想要对她动手的打算,因为他十分明白,现在的张春华就好像是当初的自己,不过是被“刘稷”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要说唯一有所不同的话,就是张春华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现到这一点...
司马孚站起身将遗书收入了怀中,哽咽着说:
“既然这是大哥的遗愿我自当遵从,我不会揭露真相,但是这件事是绝对瞒不了二哥的,二嫂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不久夏侯惇便将司马朗身染瘟疫去世的讣告便分别传到了许都和邺城,深深爱戴司马朗恩德的兖州百姓闻之无不悲痛,很多百姓纷纷自发性的为司马朗举哀,在没有朝廷官府任何的授意之下,在司马朗去世后的整整一个月内,兖州全境之内没有举办任何的欢庆仪式,原本定好婚期的嫁娶活动也一律延迟。
在以太子曹丕为首的众多官员联名上书之下,曹操感念当初司马防曾经举荐自己的恩情,同时认为司马朗出色的为政能力以及爱民如子的优良品行,于是便以魏王的名义下诏,给与司马朗以诸侯礼仪的安葬规格,并亲自安排郝昭协同司马孚、司马懿之妻张春华,一起扶司马朗的棺柩回邺城,由太子曹丕亲自迎接。
考虑到司马朗是司马懿兄长,曹丕心想这件事应该和他商议一下,况且司马朗和司马懿之间感情深厚,现在司马朗去世了一定会司马懿的身心造成极大的损伤,为了进一步从更深层次上笼络他,曹丕决定亲自登门拜访慰问。
当曹丕来到司马家门口的时候,发现此时的司马家早已经挂满了白幡。
在陈群的陪同之下,曹丕进入宅内见到了表情呆愣的司马懿,在曹丕眼中看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司马懿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般,于是便握着他的手安慰道:
“人死不能复生,先生请节哀顺变,切不可过度悲伤。”
司马懿抬起双臂向曹丕拱手行礼,有气无力的低头回答:
“多谢太子殿下挂心,司马懿无碍。”
站在曹丕身旁的陈群看得出来,司马朗的死对司马懿来说打击很大,也出言劝慰:
“仲达,伯达兄往生是我们大家谁也不希望看到的,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曹丕听后点了点头,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司马懿的手背说:
“前日郝昭将军发来书信说,司马大人的棺柩已经到达了定陶,再过几日便会抵达邺城。父王命我亲自前往城外迎接,到那时我若有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先生尽可直言。”
此时的司马懿正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曹丕、陈群等人说话,除了早日迎回司马朗的遗体之外已无心去在意其他,但仍旧维持着场面上的客套:
“多谢魏王及太子的厚恩,司马懿没有什么奢求,只希望早日将兄长的遗体安葬。”
送别了曹丕和陈群之后司马懿的体力终于到达了极限,他的双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刚巧安排完府中治丧事宜的伏若歆经过了正厅,看到司马懿居然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发着呆,赶紧进屋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体扶着司马懿的肩膀:
“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
伏若歆的话瞬间击溃了司马懿所有的心理防线,极为无助的他将头靠在了伏若歆的肩膀上,像个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他是我大哥...是陪着我从小到大的大哥啊!”
看着司马懿像个孩童般无助的哭泣着,一身素服的伏若歆也十分难过:
“我知道...我都知道...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四天后,司马朗的棺柩抵达了邺城南门,曹丕和司马懿领着朝中朝中部分官员以及司马家的人迎候在了城门口,所有的人都哭的十分伤心。
而司马懿的双眼却紧紧的盯着站在护送队伍最前列的张春华...
见棺柩到了,司马馗等司马家人纷纷上前跪在了司马朗遗体的周围哭泣着,就连尚不懂事的司马师和司马昭也趴在了司马孚的棺椁旁哭着喊着:
“大伯!大伯!”
必要的礼仪过后,司马懿和司马家人将司马朗的遗体带回了家中,本来司马朗死后,身为当家人的司马懿应当和正妻张春华一同在灵堂守孝才是,然而刚刚回到家之后,司马懿便作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难以理解的决定:
由于长途奔波,张春华的身体很不舒服,所以不必出席葬礼。
除了司马孚和张春华本人之外,没有人能够发现这其中真正的含义...
治丧过程中,很多生前和司马朗兄弟交情深厚的人都来致哀,其中包括了贾逵、高柔、陈群以及吴质等人,曹操不久也亲自前来吊唁。远在潼关统兵的王凌得知了司马朗的灵柩回到邺城之后,立刻飞马星夜兼程赶到了司马懿的家中。
身为武将的王凌平素从未流泪,但是当他来到了灵堂之后却极为少见的失声痛哭起来:
“伯达兄!你...你怎么就去了呢?”
跪在一旁蒲垫之上的司马懿见王凌如此悲伤,于是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旁将其扶了起来:“将军请节哀,兄长能够有你这样的至交,想必也应该能够含笑九泉了。”
生性耿直的王凌啜泣之余一把抓住了司马懿的手臂问道:
“我知道伯达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可应该还不至于到英年早逝的程度吧?仲达,你告诉我,你兄长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时司马懿无意间发现了躲在暗处的张春华,张春华发现司马懿看见她之后立刻低下头转身离开了,而司马懿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脸色铁青的回答王凌说:
“家兄在居巢瘟疫之时,因不幸受到感染而不治身亡...”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之后,司马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司马懿的灵位旁边,对着刻有“司马伯达之灵位”几个字的牌位自言自语道:
“我记得小的时候父亲对我们很严厉,每次当我们犯错之后父亲都会冲我们吹胡子瞪眼睛,尤其是我,因小时候顽皮被父亲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藤条,都是大哥你及时出现阻拦,事后还亲自为我上药...”
说到这里司马懿的泪水不经意间便从眼角流淌了下来,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每次你帮我上药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了痛而哭喊,而你都会很小心的往我的伤口处吹气,还问我痛不痛。有一次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父亲动用家法将我打得皮开肉绽,大哥你一时情急扑在了我的身上,结果用身体帮我挨了重重的一鞭子...”
而此时端着热汤的伏若歆,正站在他的后方安静着听着,陪着他一同落泪...
守孝之时一般是不会有人进食的,更何况司马懿已经跪在灵堂之中足足四天没有吃喝了,伏若歆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于是便前往后厨打算为他煲一锅浓汤,可就在她走进厨房的时候,却发现张春华已经将司马懿平时最爱吃的排骨汤炖好。
见伏若歆来了,张春华便将案台上的排骨汤端到了他的面前:
“你把这碗汤给他送去吧...”
虽然伏若歆并不清楚司马懿和张春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自从张春华扶司马朗的灵柩回来之后,伏若歆就看得出来气氛十分不寻常,两个人就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可以说张春华是在刻意躲避着司马懿。
“姐姐,你和夫君他...”
正当伏若歆打算问的时候,张春华却选择了低着头离开的方式回避了这个问题。
在伏若歆看来,或许接下来即将要发生难以预料的事情,而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并不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