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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君子如向矣(三)(1 / 1)

诸人中,有不合群的声音响起:“既彭鹜师兄呵斥猗筐,不知师兄之答又是如何,可回告太学主,道与众人听。”

彭鹜没有回头,也不管那声音是谁发出的,径直出列,行礼之后道:“客如雷,我如水,天下之动莫过于雷,天下之善莫过于水,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吉。”

他的大概意思就是无路可走的时候不如回头,有路可走的时候便直接冲过去,早到早结束,至于西南,这里面因为周国就在西南方(文王当时),所以往往以西南代表有利因素。

东门丹忽然闭眼,悠悠说了一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此话的意思,暗中是说彭鹜心气不高,遇到一点挫折就要回头,居然想以最大的优势避免最大的劣势,人本身就是不顺天地之牵引的,但彭鹜说的是“大过卦”的“上六”,所以就是顺应世难而退,自然被他嘲讽。

因为东门丹的答案是熬一熬,简单来说,他认为坚持就是胜利。

但是这种事情么.....

就好像食堂打饭,你总是发现,你站在哪个队伍,哪个队伍就排的慢.....而换了队伍的人已经打到了饭.....

彭鹜看他,神情不愉快,而另外一边,猗筐道:“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

彭鹜大怒:“你敢诽圣!”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源头是清水下游自然是清水,浊水便是浊水。

猗筐是在说,子思也就是那么回事,包括他的老师曾参,曾参不懂得变通,乐正只知道和稀泥,子思一昧的追求诚心,然而门下的弟子却都不分诚心与忌讳,于是源头的水清浊不分,故而教导出的彭鹜也是一样没有清浊立场的人。

彭鹜的性格着实是奇怪,不少人都觉得他应该去仲良氏,不应该去子思一脉,因为这种得罪人的功夫只有仲良氏特别精通。

猗筐摇头:“我说什么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有一说一,确实如此。”

蒿麓此时也站出来,他是荀氏之儒,但是地位当然不是荀子真传,自然也就比不得酆业与司马夝,他之前在学宫解题中有露过面,并且与彭鹜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彭鹜冷笑道:“各位都不认同我的答案?”

“好,好!《穷天》所言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此非君子之道也?”

“水向低处流,意思是《穷天》所说皆错,水流看似君子实则小人?”

他向前走,面向所有人,踱步开胸,双臂大张,动时肩膀随身环绕:“谁敢出来,站在这里,斩钉截铁,说《穷天》有错?!”

“有没有!”

他的声音提高,化为厉喝,无人回应,彭鹜神情极冷:“既然无人敢说,那为何之前辩论倒是滔滔不绝?”

他转身对程知远,袖抬臂起,掌成虚握,道:“太学主以为此答案然否?”

程知远道:“亦是一种解法,只要能自圆其说,我不带有个人的意见,因为这道题目....嗯?你也想说?”

他说一半,忽然看到自己身边有人举手。

嬴异人开口,他也道:“先生,我虽然未曾见过原题,但是后来被解出的题目,也是放了出去,我也看了。”

蒿麓此时突然开口:“秦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嬴异人转头,面色难看,但是还是行礼拜下,道:“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蒿麓方才开口,只是因为心气不顺,他并不喜欢秦国人,这无关乎他在这场争辩中的立场,所以看到嬴异人,他当然知道这几日的“主角”之一便是他,见到他跟在太学主身边宛如剑侍,便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让蒿麓心里烦闷。

故而方才多说一句,极为无礼,却不料被这小子驳斥了。

蒿麓压下心头不悦,大袖一合,拳拳虚拜了一下,但神情显然说不上多有礼貌。

程知远盯着蒿麓,这时候垂眉目回,道:“异人请讲。”

嬴异人道:“过山雷,敬有畏,可小不可大,飞鸟遗音,宜下不宜上。”

他又想了想,再度加了一句:“密云不雨,自我西郊。”

【乌云密布不下雨,乌云来自西郊(等待时机,趁机发展)】

雷山小过卦。

程知远心中念叨了一句。

简单来说,嬴异人的意思是,如果真的遇到了那种困难,并且被打消了希望,那么就从另外的方向入手,不要去干大事,先从小事重拾信心,从小利重新发展大利,因为对方在发难之后,必然骄狂,气焰灼天,此时他最容易忽略自己以往的对手。

当然,后面半句仅限于这个不可匹敌之力的拥有者,是人而不是天。

大致意思就是种田等待时机,山沟沟里攒钱,出山暴兵五十万,一波扫清积怨。

程知远特意看了他一下。

嬴异人道:“闻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再见此题,犹如吴越之争再现,故心有所发。”

程知远点了点头:“好。”

而嬴异人的答案,其他人也都听到了,不同于他们的谈论没有实际的对照,嬴异人的答案,有一个切切实实的对照人物。

越王勾践。

程知远之前也未曾细想,但此时也被点清楚,原来无意之中,越王勾践也曾经和自己那次的处境一样。

还真的是有缘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秦国少年的声音回荡讲学馆,因为他站的比较高,而其他人在客位,此时也都互相面面相觑,唯独罗趾拍了拍手:“好,卧薪尝胆,解的好。”

罗趾看向程知远,而程知远此时也开口了。

“有一说一,是不是?”

他对其他人道:“大家都看过了那卷题目,也都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程知远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齐王法章负手,此时道:“吴越之斗,亢龙有悔也,盈不能久。”

“我亦曾面临此等困境,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回答一下。”

诸人不敢造次,皆称听齐王圣言,而程知远也行礼:“请齐王示下。”

齐王法章道:“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狱,贲卦;不利有攸往,剥卦。”

“盛大与凋敝,阴阳造次,从来有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不思进取,便是自取灭亡。”

诸士子皆作思量,同时拜谢齐王示言。

齐王摆了摆手,对君王后道:“夫人有何解?”

君王后微笑:“天地之道,恒久不已,利有攸往,终则有始。”

“君子以立不易方。”

齐王法章听了,也是欢愉起来,亦有唏嘘。

雷风恒卦,主客互助,因为等待,所以她才等到了齐王,而齐王也等到了她。

公然撒狗粮这种事情,便是程知远看了也有些....嗯,复杂。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拜了下,而君王后还礼:“擅自截断太学主之语,有些失礼,还望勿怪。”

程知远:“不敢。”

他说完后,与众人道:“第一题并没有固定的答案,但有最优解,亦有最下解,而组成第一题的所有卦象,对应的数字,各位可还记得么?”

这一话出来,不少人就蒙圈,有人道:“卦象好记,数字皆是一无转化,繁多重叠,如今时间已过许久,谁还记得清楚。”

他说完这话倒也没有继续开腔,此时所有人都知道,正货来了。

连山大道,且听与周易有何不同。

“数字不好记吗?一和无之间,藏着天地间最玄奥的秘密,这出乎于有与无的转化,是阴与阳的更迭,阳可生万物,阴可寂万物,故一可诞万数,无可去万数.....”

“一个果子加上一个果子,这是两个果子。”

程知远问道:“谁告诉我,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事情,谁能复述?”

“我来。”

东门丹开口,很快把那件事情的梗概讲了一遍。

程知远点头:“不错,是此事。”

东门丹不解:“但这与连山又有什么关系?”

程知远道:“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那它的本来面目是什么?”

东门丹一愣,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

因为这个事情是说环境对人的影响,而对于人本身,大家都知道不管是橘子还是枳子,都是同一个东西,就像是楚人和齐人,大家都是“人”这个个体本身。

匈奴人和南世人,和青玄秦人,其实大家也都是人,只是所处位置不同导致文化不同,文化不同就导致处世价值观不同......

战争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程知远此时直接越过这些大道理,只问这个事件中,橘子和枳本来到底是什么玩意。

“是橘子吧。”

“是枳!”

“不不不,这东西应该是淮南先有的....”

“谁和你讲的?”

“你楚国人就喜欢乱拿东西。”

“魏国好东西?休大夫你可别地域攻击啊。”

“我地域攻击?”

一时之间因为太学主这个问题,导致讲学馆内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有些人开始争执,并且越说越是火大,甚至已经上升到南北地域差异问题上,开始对国家本身作批判。

但今天的主题是连山易,自然不会给那些批判国家的人太多发挥的空间。

齐王法章也问:“夫人觉得是什么?”

君王后思考了一下,忽然有些狡黠,对上面道:“世人讨论,高下难定,但今日是太学主讲道,自然要让太学主决断。”

齐王揶揄一笑,其他人也陡然转头。

程知远道:“本相是一。”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有些愣神。

程知远道:“这就是《连山》。”

“一,代指所有物,惟初太极,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故,一,是万物本相。”

彭鹜此时不解,跳脚道:“荒谬,万物本相是一我认可,但是橘与枳本相怎么是一?”

程知远道:“一不是实际,而是虚,因为你不知道它的本相是什么,所以假设为一,是代指,然后,要从这个一去推衍,去求得它的真正本相。”

他的话落下,彭鹜顿时一愣。

因为之前在学宫中,也有一个人说过假设这种方法。

他目光在众人中一转,随后在一个并不显眼的地方,看见了一道白衣。

程知远的目光也动了下。

在人声鼎沸的讲学馆内,后来的人很多,故而并没有人特意去注意迟来的龙素。

龙素看着讲学馆中央凸台上的程知远,她在进来之前就被这里的嘈杂声给影响了心神,人声鼎沸宛如圣人讲道之景,或许也并不仅仅是因为齐王来此观看的缘故。

很多原本是看热闹的公卿大夫,眼下,在龙素目所能及的地方,也都逐渐加入那些听讲的人之中了,甚至参与了之前的橘枳讨论。

程知远向龙素眨了眨眼,有些天真无邪。

龙素低下头,并不和他对视,反而是侧过头,看到了甘棠,挥了挥手。

甘棠吃吃的笑。

程知远虽然没有得到龙素的回应,但她低下头就已经是一种回应了,于是便继续讲,而其他人也没有过于注意他这个分神,因为之前话语落下去的时候,又有一批人开始讨论了。

就好像老师讲课上,总有人交头接耳。

“这里面还要说到一个概念。”

程知远娓娓道来:“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没有看过连山,而我也不可能把连山原卷告诉各位,所以我答应大祭酒的事情,只是把如何解连山,告诉大家而已。”

“首先,我要列一个式子,可以同理推导出卦象来,而我要在它下面写上‘一’和‘无’。”

“注意,一,是构成此式的基本,是一切数字扩张的源头,一是阳,无是阴,但是同样,对应四象阴阳来变化......”

“无是一个占位,它并不是实际的数字,所以任何数字与无结合,在计算方式为‘叠云’的情况下,都是无....”

“什么是叠云?便是乘,这与一加上一不同,乘者,坐于车马也,故此数字计算,也是在,数字乘坐于另外一个数字上。”

“我解释一下,如果设置结果是移动的距离,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那么车马是无,实数是一,那么一坐在无上,你是不能走的,所以就是无,没有动力,不能移动,结果是无。”

“如果一坐在一上,那么有一个车马给你提供动力,所以只能移动一步,故而是一。”

“如果二坐在二上,那么有两个人,两辆车,两辆车算一整体,每一辆车走出两步,结果是四。”

程知远相信基础的乘法这帮人是知道的,春秋战国时代并不是没有类似的东西,所以轻轻一讲解这帮稷下的高材生应该就能明白过来,毕竟《周髀算经》的成书时间,距离现在并不远,而且当中还有周公问商高怎么写“勾股定理”的事情。

且六艺之中就有“数”,当然不是单单指数学,但是绝对有涉猎。

不过儒门的人似乎很少有数学专精的,基本上都是文科大才,而草根墨家似乎更喜欢数学,儒门的人看不起的东西,墨门拿走,倒是捣鼓出了不得了的成果,但在儒门看来,他们是拾人牙慧,不是大道。

但是明白过来之后,这后面的才是关键,即四象阴阳的转化,当然类似于线性代数,函数,方程式,微积分什么的....嗯,只是相似,当然天下很多的道理都是相互共通的。

数学是个好东西,可惜就是让人学的脑壳疼。

程知远此时也是觉得自己学识不够,如果大学时候专门钻研数学,或许现在连山都已经全部练会了,果然是老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伏羲大神果然早有预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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