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轻风拂过,带起一角薄纱窗帘,暮雪般翻飞,泄进一缕初冬的暖阳。
风过,雪白色织有小小婴儿之吻花朵的窗帘复又落下,将那缕阳光掩住。
房间里,有一张布置温馨的大床,床头小几上,放着一家三口的合照,男人眼神包容宠溺,女人笑容温朗和煦,孩子表情趣怪夸张。
床上,躺着照片里的女子,黑发柔顺如水地散在枕上。
女人比照片里略瘦一些,肤色也苍白,有点弱不禁风的病态。
照片上的男人,正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小说,轻声阅读。
“‘陆宜,我怕我会想你想疯掉。’他留恋地凝视我。
“我不敢出声,因为我连想念他的权利都会被动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已经自幼受到干涉,现在连思想的自由都失掉。
“‘陆宜,别不高兴,看这轮月色,专为我们而设,你见过这么银白圆大的月亮没有?’
“不,我没有见过。
“认识方中信之后,发现许多从前未曾注意的事物,都震荡心扉,这些从前认为微不足道以及琐碎的小事,如今成为生活情趣。
“他打开一重重深锁的门。使我见到奇花异卉,以及整个美丽新世界。时间太短了。
“园子里晨间灿烂的花,至傍晚已落满一地。
但照方中信的说法,只要曾经盛放,便于生命无愧。
“‘很多很多人,活了七十岁八十岁,’他说:‘快乐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数小时,比较起来,我实在幸运。’
“告别的时间终于到了。”(注1)
男人停下,温柔地看了看床上的女人,见她仍然静静躺在床上,并没有被惊扰,意欲醒来的样子,男人便无声地叹息,抬起女人的手腕,在她纤瘦的手上吻了一吻,然后继续为她读书。
……
“她还是把墓址告诉我了。
“我是即刻去的。
“感觉上总以为他刚落葬,其实已有四十余年,墓木已拱。
“青石板上全是青苔,墓碑字迹已经模糊。
“我手籁籁的抖,蹲下去,伸手摸索。上面写着方中信字样,一九五五——一九八八。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慢着,是什么,我把脸趋向前去看,这一看之下,三魂不见了七魄,原来碑上刻着:宜,我永远爱你。
“方知道我会找到这里,他知道我会看到这行字,他知道。
“我额角顶着清凉的石碑,号陶大哭起来。
“我是不得不回来,我是不得不走,我们是不得不拆散。
“我今生今世,被汝善待过爱护过,于念已足。
“我泪如雨下。
“在这偏僻的墓地,也无人来理我,我躲在树荫底下,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气促头昏,四肢无力,也不愿站起来走。世界虽大,仿佛没有我容身之地,没有方中信带领我,我不知何去何从。”(注2)
男人再一次放下手中的书,执起女人消瘦的手,将之握在掌心里。
“晨……你以前对我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书,我从来不以为然。这些情爱缠绵,不过是作者写出来,换取女读者大把眼泪和金钱的罢了。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个作者,简直是先知。如果生活中没有你,我不知何去何从。”
男人——沈家伟,用另一只手拢了拢千晨散在枕头上的头发,看见白色柔软枕头上的数根落发,眼神微恸。
拈起落发,家伟将头发放在小几上,提醒自己,记得等一下将头发收到盒子里去。
“你已经昏睡十天之久了,医生说,也许下一秒你便醒来,也许永不。”家伟亲吻千晨的脸颊,“琅琅每天打电话回来,问妈妈什么时候会醒来,到伦敦陪她过圣诞节?她说她一直会等着妈妈,妈妈也要遵守约定。”
躺在床上的寻千晨,只是一径地沉睡。
从低温冷冻状态解冻,已经十天之久,千晨的所有器官功能都处于正常状态,只是——始终不醒。
任三说,除非她醒来,否则无法切实知道,溺水和低温冷冻——解冻这一过程,究竟对她的大脑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这些伤害,可能短暂,也可能带来终生影响。
家伟有一刻真正想杀死正在隔壁安睡的艾瑟尔?肖恩。
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安然醒来。
任三解释说,因为他的肺部病变,导致他的大脑一直处于一种亚缺氧状态,所以溺水和冷冻都没有对他造成过于巨大的影响,甚至,还冻死了一部分癌变细胞。
警方事后将艾瑟尔?肖恩以绑架和谋杀未遂的罪名拘捕,达尼艾尔和拉法艾尔最终还是将其保释,送到最好的疗养机构,二十四小时着专人监管。
媒体再一次沸腾。
这简直比电视连续剧还要错综复杂,更引人眼球。
豪门恩怨,爱恨情仇,绑架谋杀……
所有陈年旧事都被一一挖掘,摊在阳光底下。
终于舆论觉得寻千晨是受害者,最最无辜是她。
可是,却不能挽回一切已经发生的事。
“主人,你应该吃饭了。”老管家华生敲门而入,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放着一杯咖啡,一盘火腿煎蛋,一份蔬菜浓汤,还有一份牛排饭。“这样小姐醒过来的时候,您才有体力照顾她。”
家伟苦笑,他的食欲,已经完全丧失。
每一滴水,每一口食物,都仅仅是为了维持活下去所必须的养分。
他的味蕾,已经分辨不出酸甜滋味,入嘴,满口都是苦的。
“谢谢你,华生。”家伟向老管家道谢。
华生深深看了一眼这个仿佛失去生命所有意义的男子,退了出去。
家伟囫囵吃完所有东西,然后抹干净嘴,将托盘放在一旁,抬头查看千晨的静脉滴注情况。
医生配了最好的营养液,通过静脉滴注和插胃管,将养分输送给千晨。
可是即使如此,她依然日渐消瘦。
家伟将千晨凉凉的手熨在自己脸上,“晨,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找赵律师,立了遗嘱。”
床上的千晨毫无声息。
家伟微微一笑,继续说:“我将所有财产留给你和女儿,如果你先我一步离去,我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独活。琅琅有外祖父,有两个舅舅,还有任海啸。我可以放心地,随你一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分离。”
千晨的眼睫微微抖动。
家伟没有注意这小小的抖动,只是将熨在脸颊上的手,换到另一侧。
“我们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那句Youjump,Ijump,好多人听得发噱,我现在才懂得,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爱到深处,惟有生死与共。晨——”
躺在床上的女子,这时,一点点,慢慢,慢慢,睁开了眼睛。
(注1、2,均摘自亦舒《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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