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几乎没有情绪起伏。”清亮的童声在安静的房间里,蓦然响起,有些突兀。
寻千晨闻言,忍不住抬眸,掩去心底的几分错愕,看向女儿,温和地问道:
“琅琅怎么会以为妈妈没有情绪起伏?”
寻思琅原本斜坐在母亲对面的沙发里看书,听见这样一问,索性放下手里的书,坐正身体,侧头考虑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才最真确。
“嗯——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妈妈你像寺庙里的老尼姑,古井无波,无欲无求。而是——明明看见妈妈你在微笑,可是你的眼睛里,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欢意。”小小少女捻指,发出声响,表示“就是这样”。
千晨不是不诧异的。极少有人能看得出,她幽长凤目深处的冷清。但是,尚未到变声期的女儿,却在这样一个阳光和煦温暖的午后,说出惊人之语,道出她掩在得体微笑下的真面目。
千晨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沙发,示意女儿思琅坐到她身边来。
寻思琅乖巧地坐到母亲身旁,靠在她身上。
千晨伸出双手,环抱住小小思琅的肩膀,低头细细打量女儿。
寻思琅小小年纪,已经是美人胚子,黑发如丝绸般柔滑,象牙色皮肤细腻柔嫩,眉如远山,瞳似秋水,直鼻樱唇,笑靥如花。同身为母亲的寻千晨,并不很像。
只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约略能看见寻千晨年少时的影子。
“朗朗,你长大了呵。”千晨感慨地吻一吻女儿的头顶,“懂得察言观色,不是坏事。可是,你要记得,有时候,眼睛是会欺骗你的。”
“妈妈的意思,是我看错了?”小小思琅长眉略挑,漂亮得直似黑色钻石的一双大眼里闪过困惑,不是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么?为什么眼睛会欺骗她?
寻千晨微微太息,和孩子说这个,实在太早了。
放开女儿的肩膀,双手捧起思琅的粉嫩小脸,让思琅平视自己,“告诉我,妈妈现在是什么表情?”
“嗯——很平静,没有表情。”思琅认真看着母亲的脸,最后说。
“再看仔细些。”千晨也认真看着女儿的脸,“不只用眼睛看,也用心看。”
小女孩儿微微蹙眉,看着母亲脸上浅淡到无迹可寻的表情,以及,干净清透又深邃幽远的眼眸里,自己的脸,还有,一丝温和的笑意。
“妈妈眼睛在笑。”思琅终于肯定地说。
“看,琅琅,人的表情会骗人。微笑有时是一种礼貌,哪怕对着你不喜欢的人。而我现在眼睛里的笑意,才是一种情绪。表情有时,未必就是真实情绪的反应,懂了么,琅琅?”千晨吻一吻女儿光洁的额头。无意欺瞒她。就某种意义而言,她们似一对姐妹一对朋友,多过似一对母女。“面对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个你不喜欢甚至讨厌的人,你可以很警惕很厌恶,也可以笑得云淡风轻,不留一丝痕迹。为什么要使对方察觉你的不自在呢?出其不意,往往才是一击即中的根本原因。”
寻千晨知道,这些对于十二岁的琅琅,也许还太复杂,然而,身为沈家伟的女儿,沈氏的第一继承人,琅琅早晚要懂得这些。
“妈妈的意思,可是说,对住不相干的人,没有必要显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寻思琅问。
“也不尽然,这要视情况而定。需灵活运用,不能一概而论。”千晨拧一拧女儿的鼻尖,笑言:“你要替妈妈保守这个职业机密,千万不能泄露给别人哦。”
眼底,是不容错辨的,浓浓宠溺。
“小姐,少小姐,可以吃晚饭了。”满头白发,腰背挺得笔直的管家敲门进来,唤两母女吃饭。
“琅琅,洗手去。”千晨拍一拍女儿的背。
少女跳下沙发,跑出起居室,洗手去了。
确信思琅已经跑远,管家才走近千晨,俯下身,压低声音,与千晨咬耳朵。
“王皮特先生致电来,想见少小姐。”
说完,挺直腰板,等待千晨做决断。
千晨垂下眼睫,将凌厉杀伐的眼神挡在轻垂的眼帘之后,沉吟片刻。当她扬起睫毛的时候,眼睛里的精光已经收敛,只余温和徐淡的眸光。
“谢谢你,华生,我知道了。”千晨朝这位在沈家已经工作超过三十年,可以说是看着她同琅琅长大,知道许多连她都不知道的豪门秘密的老管家颌首。
老管家脚跟轻碰,微一颌首,先行离开起居室。
待老管家走得略远了,千晨才轻轻讥嘲地笑出声来。
王皮特?
只听这名字,已经叫人厌憎无比。
这等负心薄幸卑鄙无耻之徒,竟然还想见琅琅?
怎能让他见琅琅?
挥霍完了自琅琅妈妈身上搜刮下来的钱财,如今把主意,打到这个未尝一见,从未尽过一天为人父责任的女儿身上来了么?
如果这时候,千晨的面前竖一面镜子,千晨大抵会被自己的脸上冷酷讥诮肃杀的表情骇住。
这样的表情,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只得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子脸上。
“妈妈,吃饭了!”房间另一端,传来少女充满活力与生机的声音。
“好的,妈妈马上就来。”千晨自沙发上站起身来,微微抚平灰色居家服上的细小褶皱,走出起居室。
稍早,她脸上的你种寒冰似的颜色,也仿佛冰雪消融,了无痕迹。
身后,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错落成斑驳光影,仿佛她似明非明的心事,摇曳不定。
周一上班时候,千晨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捧住一杯热茶,一心两用地边看送上来的报表,边立耳听办公室同僚交换公司上下最新小道消息。
每星期第一天的早晨,千晨都会放任自己的耳朵,已经养成小小恶习,一时之间,很难纠正。
这个时间,各个部门主管以上级别人物,统统被召进会议室开会去了。素日里也有每周晨间例会,只是气氛并没有今日这样凝重。
无他,公司的执行总裁挂冠求去,现在一切运做皆由二当家全权处理。二当家年轻气盛,能力有目共睹,可谓春风得意。然而总公司方面下达人事命令,不过是请二当家暂时代理总经理一职,不久会另派一员洋将前来主持大局。
这之于二当家,不啻是一种屈辱。
二当家乃世家子弟,携哈佛商学院企业管理及经济学双重学历归来,于业内颇受好评,被誉为明日之星。二当家亦有心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并没有留在自家企业中当太子爷,而是甘心到世界知名公司从小职员做起,一路走到今天。
人人都以为今次大当家挂冠而去,理所应当,会升二当家上去补位,已经有人贴上去,愿效鞍马之劳了。
想不到,一招天外飞仙,统统失算。
格子间里没资格进会议室的同事,议论纷纷,有欲罢不能之势。
“前总经理是因为投资失误,造成不可挽回之经济损失,不得不辞职以谢天下。当初立项时,副总经理是反对最激烈的。如今前大当家引咎辞职,理应顺其自然将二当家扶正。”财务总经理秘书露露张消息灵通,分析得头头是道。
“摆明了是不相信副总的能力。不然怎么会又派了一员番将来?”秘书室元老陈黎华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不过,那些削尖脑袋拼命想望上挤的人想必十分失望,大当家的位置,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觊觎的?坐上去也未必坐得稳。”
“总公司最狠,临阵弃用那么多大将,直接空投空降部队,真正天外飞仙。”露露张取出小镜子揽镜自照,啧,果然美人。
“陈姐,听说这次来的,是个英俊的混血儿,可是真的?”初进公司的小秘书米希雅面带桃花,眼冒红心地双手捧在胸前,“年轻,富有,单身。”
“做白日梦!”露露张伸手捅小女孩儿脑门,“哪里来那么多年轻富有单身的白马王子?这世界连黑马王子都已经寥寥可数。出门不晓得替女士拉门,吃饭要AA付帐,哪怕一晚露水姻缘,都得女士自己准备避孕工具。王子已经濒于绝种。怎的,洋将人还未到,你已经春心萌动?”
千晨听不下去了。
一些话已经有人身攻击之嫌。
她管不了悠悠众口,只好管紧自己的耳朵。
千晨起身,捧着马克杯,悄悄走出办公室,沿着静静的走廊,踱至尽头。那里,有两株巨大浓郁的室内观赏植物,安静地矗立在玻璃窗前。拨开碧绿肥厚的树叶,里面是一方小小空间,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外面的碌碌红尘。
一直,都是千晨在偌大公司里想要独处时的秘密花园。
左右环顾无人,千晨伸手拨开青翠欲滴的树叶,闪身躲进去。
然后,千晨意识到有人捷足先登。
一个宽厚的背影,高大,并且坚毅,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墙前。
下意识地,千晨不想打扰这个背影的主人。他隐身此间,想必就是希望得一时清静罢?
千晨才想悄悄退出去,背向她而立的男子,却悠然开口。
“整层楼,惟有此间风景独好。”男子有着低沉醇厚的嗓音,讲一口纯正牛津英语,“不介意有人同你分享罢?”
千晨只觉得一愣,这把声音,她仿佛是认识的,却又不那么肯定。
略略迟疑,千晨无声点头,虽然知道男子看不见她的动作。
“视野良好,兼之少有外扰,不比总经理办公室差。”男子继而淡淡说。
千晨双手捧住茶杯,隐约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背影主人的身份。
不是她能招惹的人物呵,千晨垂下眼帘,在心里说。
“啊,茶时间结束。”男子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面对千晨。
千晨觑一眼男子,然后垂头微笑。
真是英俊的男子,这么多年过去,只是让他看上去更加英俊成熟而已。
她还记得他,而他,大抵已经不记得她了罢?
千晨淡淡想,并没有太多伤感。
“谢谢你,愿意同我分享这么美好的风景。”男子与千晨错身,走出小小空间,大步离开。
等男子去的远了,千晨才回过身,透过茂密浓绿的树叶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然后,转过头,继续捧着马克杯,静静望在窗外的风景。
独自待了一会儿,平复胸中汹涌潮起的纷乱思绪,千晨才返回办公室。
她不必再去听办公室同事的八卦耳语了,因为她已经可以确定,总公司派来的空降部队,应该就是刚才那个男人——拉法艾尔?肖恩。
当最初的震惊过后,千晨的脑海里闪过往日幸福时光的片段。
呵呵,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啊。
千晨啜一口杯子里已经渐渐冷却的红茶。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想不到,竟然有重逢的一天。虽然,她从未奢望过重逢,一日也无。
这突如其来的相逢,是逃开,还是从容以对?千晨有些左右摇摆。
如果,只是如果,她还是十年前的她,独自一人,她或者会不战而退,逃得远远的罢?
然而现在,毕竟不是十年前了,她有自己的生活,有她的工作,朋友,还有——家伟和琅琅。
所有的这一切,同多年前改变她命运的那个夏日夜晚,有着天壤之别。
这一次——她选择——迎战。
千晨在杯沿后微笑,今次她回不惜一切捍卫她的幸福,没有人可以再度破坏,即使是——他们——也不行!
“寻姐,你一个在躲在这里笑什么?”米希雅越过办公桌之间的隔板,下巴压在双臂上,探头问,“看起来实在诡异。”
千晨将桌上银制相框转向米希雅,给她看相框里笑靥如花的小女孩儿。
“在想女儿。仿佛一刻之前,她还是襁褓里幼肥的婴儿,一转眼便长高长大,已经有小男生递情书送巧克力给她。”
“啊?!”米希雅发出难以置信的轻呼,“思琅真是寻姐的女儿?不是你的妹妹?我以为是他们同我开玩笑呢。”
米希雅将信将疑。成间公司里,流言传来传去,版本众多。比较被大众接受的版本是,寻千晨早婚离异,育有一个女儿。但米希雅一直不太相信年轻优雅美丽的寻千晨,真正是传言里的女主角。
直到这时,米希雅才不甚情愿的承认,一切并非纯粹是谣言。
“呵呵,希雅,你看走眼了,寻小姐早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露露张不知何时也踱过来,学米希雅的样子,双手搭在隔板上,下巴压在手背上。“伊除了工作,全副心思便都放在女儿琅琅身上,简直伤透公司里一班黄金单身汉的旷男之心。”
“这样岂不是更好?少我一个老女人在中间,你们这些美少女更可以大展拳脚,叫他们一个个都拜倒在一步裙下。”千晨忍不住笑睨一眼同期进公司的露露张一眼。她们之间的关系一向亦敌亦友,十分复杂。工作上时时竞争,但私下里倒也甚是谈得来。
“啊,对了。稍早你不在,二当家的秘书打了电话下来,说要从秘书室调一个人上去,给新到任的总经理当秘书。”露露张撇一撇染着蔷薇色的粉嫩嘴唇,“那只狐狸精竟然还狐假虎威地说:找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上去,千万可别给公司丢人现眼。”
露露张模仿二当家秘书的口吻,表情也相当到位。
“我看恐怕是那只塑料花瓶自己想搏上位,偏偏又上不去,自己心理不平衡。”露露张一贯能狠狠戳中敌人要害。
“原来的总经理秘书闻小姐呢?”千晨问。她不以为真的会从秘书室派人上去。一般都会由原秘书暂时留任,然后再挑选适合人选。否则新秘书上去,完全不得要领,非得忙死。
“我也问过了,她自知新老板来了,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所以上周末索性自己递了辞呈。”露露张堪称小道消息集中营。“前大当家在的时候,她同他的那一腿,谁不知道?恐怕新当家容不下她。”
千晨一直觉得露露张不去做记者简直浪费了伊天生敏锐的新闻触觉。
“这样的话,会派谁去呢?”米希雅的脸上泛起希望之光,不是不憧憬的。
“还不知道。”陈黎华悠悠然道。
“那就是人人都有机会喽?”年轻女孩儿白日梦起。
“你便没有希望了,我看千晨倒还有几分可能。”露露张兜头泼给米希雅一盆冷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年轻女郎噘嘴。
“我也觉得千晨上去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陈黎华也赞同露露张。
米希雅不解地看着她们。
“你除了英语,还会说意,法,德语么?”露露张笑眯眯问。
“唔——不会。”米希雅瞬时泄气,大学里她选修的是日语,彼时正迷恋日本动漫。
千晨忍不住笑起来,米希雅现在的表情,多么似琅琅没有达到目的时的样子啊。
伸手拍拍米希雅的手臂,千晨笑着说:
“希雅,且不论秘书室里有这么多有资质上去的候选人,未必就一定会选中我。只论新来的大老板,说不定伊另有癖好也未可知。不必这样失望。搞不好伊只用老太婆,五十岁以下的女性一概入不了伊的法眼。”
以她对拉法艾尔的了解,他可能真的会选一位已婚中年妇女担当大任。
“啊?”众人听了,先是一愣,旋即笑到打跌。年轻英俊的大老板身后,时刻跟随一位发苍苍视茫茫的白发老妪——仅仅是想象,已经叫人笑到抽筋。
我的天!
“杀人啊!”露露张一边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印去眼角的泪花,一边指住千晨,“寻千晨,和你同事五年,我竟然不晓得你的嘴巴这样‘恶毒’。”
千晨耸肩,摊开双臂。“可见你还没有深刻地了解我,来罢,来深入地了解我罢。”
露露张一把拍开千晨伸过来的手。
“去去去!言外之意,你是不准备上去了?”
“八字尚无一撇的事,请恕我无可奉告。”千晨微笑,做发言人状。她只是小小员工,一切要看老板意图。
“千晨说得对,都别闹了,先回自己位置去。一会儿里头开完会散场出来,看见你们凑成一堆,准保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陈黎华拍拍手,将一群小麻雀驱散,“派谁是起,由公司说了算,有本事者机会均等。”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一干人等各自回小格子间去了,只留下陈黎华,深深注视千晨。
“陈姐?”千晨不明所以。
“千晨,我看你对此事,的确毫不热中。然而这也切实是一个好机会。”陈黎华是看着千晨这一批人进公司然后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她清楚地知道千晨有怎样的能力,也深刻地明白,千晨是绝对不会冲老板撒娇抱老板大腿的人。这样的千晨,只会被永远地埋没。
“陈姐。”千晨迎视陈黎华老于世故的锐利双眼,并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我家里有一个正在青春期发育中的女儿,一份朝九晚五稳定的工作使得我可以有大把时间来关心她的成长,这也是我为什么心甘情愿在秘书室一呆经年的原因。毕竟秘书室里,少了我一个,天也不会塌下来。可是,一旦调到楼上去,难免要陪老板应酬一二。我首先是一个母亲,当琅琅的成长和我的工作,二者之间产生抵触时,我牺牲的一定是工作,而不是同女儿的相处。”
望着千晨微笑表情下平静的眼波,陈黎华意识到,眼前这个总是一副沉静淡定模样的女子,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如果是这样,千晨——”陈黎华顿了顿,“你为什么不去你前夫的公司?”
她是公司里,少数几个知道千晨的前夫是何许人物的知情者。
千晨失笑。“陈姐,你也说是前夫啦。而且,我不去他的公司,就是怕他过分的保护,所以才选择来尚恩工作的。如果去他那里,倘使最终没有被当成老佛爷供起来,恐怕也会被宠成娇蛮大小姐,哪里还能做琅琅小朋友的表率?”
“传媒不是说他一向冷冽淡漠,不假辞色么?”陈黎华忍不住好奇,八卦一下。
“陈姐,传媒眼中的二当家同现实中的二当家,亦有大不同。”千晨对着陈黎华眨眨眼睛,“统共是假象。”
陈黎华点点头,这倒也是。
“假如上面执意要调你过去呢?”公司里不少青年才俊对千晨死心不息,时时发出邀约,希望能得佳人一睐。连眼高于顶的二当家都曾经表示过对千晨的好感。因此不排除二当家籍此机会推荐千晨上位,以便今后可以近水楼台的可能。
“哀家自有打算。”千晨开玩笑地说,眼角余光瞥见会议室的门开了。“里头散会了。”
“中午一起吃饭。”陈黎华扔下一句话,会自己的座位去了。
两人方才坐定,秘书室的玻璃门就被推了开来,副总经理二当家的一口美式英语在门口响起。
“肖恩先生,这里是秘书室,我们每日的文书处理,都在这里进行。”
当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以便第一时间看到新任总经理的时候,千晨稍稍低下头来。
被她猜对了呵,真的是拉法艾尔?肖恩。
命运实在神秘叵测,兜兜转转,本以为已经背道而驰,再没有交集的人,还是碰在了一起。
忽然,千晨桌上的电话便响了,在相对安静的秘书室,无疑地,惹人注目。
千晨暗暗太息,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接起电话。
“亲爱的,你知道拉法艾尔?肖恩抵埠的事了吗?”沈家伟低沉有力的声音透过电话听筒传进千晨的耳朵。
事后诸葛,千晨在心里控诉,不得不换用葡萄牙语,免得被人听懂。“非但知道,而且伊现在正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拜你这通电话所赐,所有人都在看我。”
“对不起,我亲爱的小南瓜,我可以补偿你因之受惊的脆弱心灵,”家伟在彼端肉麻地补充,“你知道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末了,家伟轻唱了一句。
千晨不方便说得太多,更不方便痛斥家伟,只能道谢,挂上电话。
千晨低头看着办公桌上的一应物品,思忖,是否应该收拾细软,漏夜携女儿琅琅到前夫家里去,暂时避一下风头,也是好的。
可惜,一切已经太迟。
“精灵,我不知道你的葡萄牙语说得这样纯熟。”
恰在千晨低着头考虑暂避风头的对策是否可行的时候,拉法艾尔略带冷意的醇厚声音,已经在她的头顶响起。
千晨在心中*,躲得了一时,终究躲不了一世呵。
慢慢地,千晨抬起头来,恢复素日的冷静恬淡,脸上挂着进退得宜的微笑。
“总经理,您好。”
门内门外一干人,满头雾水,看两人用葡萄牙语交谈,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公司里的员工基本都通晓英语,半数以上还通晓第二门外语如法语德语或者意大利语,少数几人略通日语或者拉丁语,然而却几乎没有人会说印欧语系罗曼语族的葡萄牙语。此时听来,无异于鸭子听雷。
“肖恩先生,请让我为你介绍,”副总经理史天颉意识到场面的尴尬与气氛的微妙,随即微笑介入,“这位是本公司资深秘书,寻千晨。”
“千晨,寻千晨,是吗?”拉法艾尔?肖恩将千晨的名字在唇齿间低低地念了一遍,然后,英俊的脸上泛起今日的第一丝真正笑意。无论眼前这个沉静淡定的女子是不是当年的精灵,只要她没有抛弃“寻”这个姓氏,没有抛弃“千晨”这个名字,那么他就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很高兴见到你,千晨,我的精灵。”拉法艾尔?肖恩太过字正腔圆的中文发音,反而泄露了他是外国人的事实。
说完,在众人惊诧惊异的眼光中,他率先走出秘书室。
待他以及一干高层走出秘书室后,整间秘书室有数秒钟的静默,随后顿时化成嘈杂混乱无组织无纪律之地。所有已婚未婚年轻年长女性,尽皆八卦。
“啊啊啊,伊有一双墨绿色眼睛,衬着伊银灰色头发,有一种近乎邪恶的俊美。”
“他的声音多么低沉浑厚,仿佛上好天鹅绒拂过耳际。若他用这样的声音,在我耳边喃喃低诉爱语,将是怎样性感的画面……”
“我仔细看过了,伊只得左手尾指一枚白金戒指,说明伊还是单身。”
秘书室里年轻未婚的女秘书,已经在编织无限美好的远景。
“千晨,你刚刚同那洋人说什么?”露露张毫不掩饰她探听八卦内幕的意图,她更好奇为什么那洋人一副“啊,我终于找到你”的表情。
千晨微笑起来,露露张的为人,使得她没有办法真正讨厌她。至少,露露张从来没有向她掩饰自己真小人的事实,比之许多表面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值得结交。
千晨也不惯说假话搪塞别人。
“是我的线人打电话来,通知我新老板肖恩今天到任。当时情况你也看得见,我实在不方便当着那么多人面讲电话,所以用葡萄牙语跟朋友说我知道了。”千晨此言不虚,“想不到肖恩先生竟然也通晓葡萄牙语,所以他赞我葡萄牙语说得好。”
这也千真万确。
“真如此简单?那他为什么临走之前又会叫你‘精灵’?”露露张不信。凭她的直觉,新到任的总经理同寻千晨之间的关系,决不是泛泛一语可以带过的。这中间,一定存在隐情。
为什么会叫她“精灵”啊,千晨垂睫淡忖,复又扬睫。
“因为,我的确是啊。”配上一张美丽笑靥,十分诚恳。
有那么一刹那,在千晨身上,露露张真的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几乎透明的,精灵般的女子。然而,也仅仅是一刹那,这种魅惑无比的剔透与美丽,瞬即消失。以至于露露张觉得一定是她看走眼了。毕竟寻千晨是如此温柔婉约与世无争的女人呵。
相识五年,只听人赞千晨贤淑温婉,却从未有人称她是绝色。
露露张想,她大抵是被新老板的话给影响了。
“你的线人是谁?消息这样灵通?”露露张狐疑地眯起妩媚的大眼,自家公司新老板到任,以一种如此突然的方式给所有人一个意外,楼下的员工此时甚至可能还不知情,却已经有人给千晨通风报信了。
露露张忽然发现同事多年的老好人,竟然是个谜一样的女子。
“我的前夫。”千晨笑眯眯地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啊?哦!”露露张稍微愣了一下,旋即放弃追问。
寻千晨的前夫,是一个禁忌话题。千晨甫一进公司,已经宣称她结过婚,并且有一个女儿。然而从来只见她时时将女儿挂在嘴边,却甚少听她谈及前夫。虽然觉得真正奇怪,露露张却从没有探听一番的举动。不过她听说公司里似乎有少数同事是晓得千晨的前夫是何方高人的。可是这些人的口风都紧得很,绝口不提此人。
“寻姐,伊高大帅气,性感迷人,是不是?如果我能够被调上去当他的秘书,成天与他相处,或者会日久生情,也未可知。”米希雅又开始做梦。
千晨与露露张对望一眼,这一次,并没有向米希雅头上泼冷水。
每一个少女,都有梦的权利,特别是面对的,是这样一个英挺不凡的异国男子。即使成熟如露露张,也难免要欣赏地多看几眼。
陈黎华在一旁看了,好笑地摇头。所幸她是已婚妇女,早过同一班年轻女郎争破头的年纪。
“男人英俊,同女人美丽一样,俱是祸水。”
“陈姐,同样是要一日十小时,面对老板,赏心悦目自然好过面目可憎。有一个可以调剂枯燥工作的花样美男做上司,肯定好过一个笨重痴肥的丑八怪坐定眼前。”米希雅双眼闪烁红色桃心,“况且被总公司派来解决棘手问题的人物,已经不只是花瓶祸水之流的简单角色罢?”
“咦?倒还有几分头脑。”露露张即使表扬人,也含讽带刺。
米希雅一副心灵深受伤害的表情。
“我——我哪里又没头脑呢?陈姐,寻姐,你们看,露露姐之会得欺负我。”告状。
“是你欠欺负。”露露张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怎么到我这里就是‘露露姐’了?啊?听上去仿佛是某间不入流夜总会妈妈桑的诨号!”
千晨同陈黎华一直听两人斗嘴,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露露张不说,倒还不觉得。被她自己这样一说,倒还真有那么一点味道。
“小丫头,你敢说没有?不行,你惹恼我了,中午你请客吃饭,就隔壁法国餐厅罢。陈姐,千晨,听者有份,一起去。”
“啊——不要啊——”米希雅发出惨烈哀号,“露露姐,你饶了我罢!”
回音袅袅。
“还‘露露姐’?”露露张双手叉腰。
见米希雅愁眉苦脸,全然不复稍早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又引得千晨一阵好笑。
实在不忍小丫头大出血,千晨轻轻开口。
“你赶紧赔个不是,叫一声‘张姐’,中午我请你们去俱乐部吃午饭。我请客,好啦,就这样吧。”
“真的?寻姐,我简直爱死你!”米希雅堆起一脸献媚表情。
“还没有赔不是呢。”露露张抱住膀子。
“千晨,俱乐部很贵的。”陈黎华到底是家庭主妇,比较在意性价比,有些舍不得。
“不要紧,我家琅琅,小小年纪已经是美食家,我请她吃一顿饭,已经要我们四个大人一顿午饭的用度。我还负担得起。”
千晨倒不介意,钱么,有花有赚。
“寻姐,你哪里来那么多钱?”米希雅疑惑,秘书室的工资封顶,资深秘书的薪水始终有限。
千晨挑眉,压低声音。“你别告诉其他人,我家有一台印钞机,每日印制大面额钞票供我挥霍。”
“真的?”米希雅怔住。
“逗你的,阿呆。”露露张忍不住向空翻白眼。
“快把手头工作完成,中午好一起吃饭。”千晨笑不可抑。
午餐时候,千晨四人一起去了公司隔壁楼上一间商业俱乐部。
着白衬衫黑西装打领带的领班一见千晨一行,即刻迎了上来。
“寻小姐,好久不见。”适度的热情,教人心生好感。
“是,好久不见,汤森。”千晨与两鬓微白的领班汤森打招呼,“请给我们一个四人桌。”
“老位置可好?”汤森征求千晨的意见。
“当然好。”千晨向汤森微笑,“再好不过。”
“四位女士这边请。”汤森亲自将千晨四人引至一张沿街靠窗,视野开阔,光线柔和的四人餐桌旁,并替她们一一拉开坐椅,请她们落座。复又亲自奉上菜单。“女士们,请点菜。”
在其他人专心研究菜单时,千晨低声与汤森交谈。
“今日有什么主厨推荐?”
“呵,今天由法国主厨特别推荐牛尾浓汤,T骨牛排浇密制黑椒蘑菇汁。”汤森知道千晨是老饕,自然晓得她的品位。“都是您最喜欢的口味。”
“有什么甜品?”千晨看了一眼仍在各色美食前挣扎的三人,继续问。
“各色布丁,以及什果色拉。”
千晨将手中的菜单交还给汤森,“那就来一份鱼子酱,牛尾浓汤,T骨牛排浇密制黑椒蘑菇汁,蔬菜色拉,再给我一客香草冰淇淋,谢谢。”
“好的,寻小姐。”汤森垂手在一旁等待其他人做决定。
陈黎华同露露张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决定了自己的头盆,汤,主菜以及甜品。只有刚踏入社会还未经历过奢华的米希雅望着贵得离谱教人咋舌不已的价钱心中肉痛兼不知所措。
“说好由我请客,希雅,不必替我省钱。”千晨并不担心汤森等得不耐烦,这是他的工作。某位男士的女伴点菜可以化上大半个小时,汤森也做得到面不改色等待大半个小时。千晨担心等米希雅点完菜,她们的午休时间早已经结束。
“那——我同寻姐一样好了。”米希雅小小声说。
“寻小姐,要点一杯餐酒吗?”汤森尽责地询问。
千晨征询地看了其他三人一眼,然后摇头。毕竟下午还要进公司。
“请四位稍等。”汤森脚跟轻碰,向她们微一颌首,转身离开。
“W—O—W,寻姐,这里的服务生都这么有风度气质绅士派头?”米希雅望着汤森的背影问。
“阿呆,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这个中年帅哥根本不是普通的服务生,他是这里的领班,领班!平时根本不会亲自来招呼客人。”露露张嘲笑米希雅是小土包子,顺便瞥了一眼气定神闲,完全不觉得吃一餐要用去她们大半个月薪水是一件极奢侈之事的女人,“千晨,你说是不是这样?”
“寻姐,真是这样的吗?”米希雅倒并不在意自己被露露张嘲笑,反而人证求证。
千晨微笑,拍了拍米希雅的手背。
“看见我们这样一组美女齐齐走进门来,再帅的帅哥,也会跑上前来献殷勤,十分正常。”
老成沉稳的陈黎华都忍不住翻白眼,这个寻千晨,打太极拳的工夫,真正一流,已甄化境。
未几,四人点的头盆,汤和主菜陆续送上来。由主厨精心烹调的法式美食令四人暂时停下交谈,用心于对美味的品尝。
“真正美味至极,难怪有人肯为此付出高昂费用,只为品尝一道菜肴。”露露张轻轻眯起妩媚凤眼,随即睁大,有些恨恨地说,“我那些男朋友还是没有水准,从来没有带我吃过这样档次的西餐。”
陈黎华破例点头附和露露张,“陪老板出去应酬,也未必能用到这档次的法国菜。”
千晨只是浅笑,没有说什么,也不准备告诉她们,这间并不对公众开放,只为少数会员服务的俱乐部,是本埠唯一被美食家评为五星级餐厅的顶级食肆。倘若这里到的主厨做出来的菜肴不好吃,那么坊间真是没有一间餐厅的东西能入得了口了。
“寻小姐,”这时领班汤森斜捧着一支以细白麻布包裹着红酒瓶走近她们的餐桌,“这瓶十二年波尔多红酒是九点钟方向那一桌的先生送的。”
噫?不仅千晨,连其他三人都不免好奇,同时转头,顺着汤森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看了,便不由得朝对方致意。
送酒的那一桌,有新任的总经理肖恩先生,副总经理史先生,人力资源经理叶先生,财务总经理瑁先生,根本就是高层午餐会啊。
见女士们望过来,拉法艾尔?肖恩遥遥冲她们举杯。
转回头来,米希雅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状,一脸兴奋。
“哦——我的上帝!简直太教人意外了,那么大一桌,坐的悉数是公司大档头!我竟然有幸和他们在一室共用午餐,肖恩先生还送酒给我们!下午上班,我要让史先生身边那只狐狸嫉妒个半死。”
陈黎华不甚赞同地略微摇头,只觉得彼桌无事献殷勤。
“千晨,你要欠这个人情?”
“不是我的风格。”千晨垂下眼睑片刻,然后抬起头对仍等在桌前的汤森轻声说道:“替我把酒存起来,今日所有的费用都算在我的帐上,包括那几位先生一桌。”
“是,寻小姐。”汤森微一躬身,衔命而去。
四人几无心情继续用餐,千晨招手结帐。
即刻有年轻白净的服务生双手奉上用银质托盘盛着的帐单,千晨也不细究金额,取过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四人的甜品都装在精致小巧的纸盒中,一一交到手中。
“寻小姐走好,欢迎下次光临。”汤森在门口相送。
“好的。再见,汤森。”
一行四人出了俱乐部,一边吃甜点,一边走回公司。
米希雅兴奋得似一只麻雀,唧唧喳喳说个不停,露露张则挽住千晨,稍微堕后一段距离,进行逼供。
“寻小姐,你且从实招来,从何处得来如许巨款?”她刚才在结帐的时候瞄了一眼帐单,两桌午餐包括酒水在内,统共用去三个月薪水之数,然则千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签名时候轻松得仿佛她面对的不过是一张白纸。况且,那么有名的一间俱乐部,进去用餐不必预约,已非常人之所能,而用餐结束不必付现,只管签一个名字就可以,就更不是普通人能享受的待遇。千晨做起来,却那样自如,仿佛——这样的事,与她,早已经是家常便饭。
千晨与露露张挽臂并肩,被露露张这样一问,微微转头,望向露露张。
千晨身材并不似露露张那么高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与露露张并立一处,倒比脚踩八英寸高跟鞋的露露张略矮几分。相比露露张形于外的浓丽风情,千晨则多了清雅温婉。两人走在一处,引得正午时分在金融区行走的男子们,纷纷将眼光投向这两个风格迥异却谁也不掩对方光彩的女子。
然则千晨的全副注意力,却都在露露张身上。
“露——我不打算对你说谎。”千晨对上露露张探究的眼,“倘若,我对你说,我是拥有巨亿身家的女子,你信么?又或者,我对你说,我拥有那间俱乐部的股份,你又是否相信?”
露露张闻言,眯起描摹精致的美目,有些咬牙切齿,“死女人,如果一小时之前你同我说这两句话,我一定当你发失心疯,即刻打电话召救护车送你进医院,可是——”
露露张丰润的蔷薇色嘴唇噘了噘,有不经意的魅惑风情。“可是现在你这样说,我却觉得可信度颇高。你这女人,虽然一贯擅长转移话题偷换概念,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谎话。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虽然看你不太顺眼,却从来不妒恨你的原因。啊——我明明比你漂亮,可是为什么公司里的男人,偏偏只看得见你?哼!差点又被你转移话题。寻千晨,你可以向我从实招来了。”
千晨抿唇沉吟,说,或者不说?然后,千晨决定不再向露露隐瞒。
“少不更事时候,尚不知情识爱,我便嫁给前夫。夫家极其富有,在各领域皆有投资。看,我比现在外头那些拜金女郎幸运不知凡几。我完全不必施展狐媚诱惑手段,就成为阔少之妻,豪门富太。只是,小女孩终归有长大的一天,开始生出叛逆之心,想把握自己的人生。”千晨勾唇而笑,眼神迢遥悠远,“然后,我们协议离婚,伊与我共同拥有女儿的监护权,伊给了我巨额财产,信托基金,多处房地产,珠宝首饰……只要他觉得是我所需要的,他都替我考虑到了。我同女儿,即便镇日无所事事,只管躺在床上往窗外撒钞票,大抵也一生花用不尽。”
露露张不正经地“WOW”怪叫一声,表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没有理解错吧?她竟然同一个富豪阔太共事五年?而这个女人竟然还天天跑到公司做一份朝九晚五的工?
“那你还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呆在家里当富贵闲人,每日看戏购物喝下午茶,岂不快哉?”
千晨笑得云淡风轻。
“露,拥有巨亿身家固然好,然而拥有自己的事业同一技之长,才是真正的傍身无价宝。我并不贪心,生活过得平凡普通就好。”
“这样的日子还叫平凡普通?!”露露张几乎想掐住这个女人的脖子前后摇晃,“数个月薪水用来吃一顿午饭,公司老总就坐在距我十数尺之外的另一张餐桌边上,还送上一瓶顶级红酒,而后素日温和的老好人同事终于向坦白承认,伊是一个富婆!而我——漂亮如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秘书!这教人情何以堪!”
“资深秘书。”千晨不得不补充一句。
露露张闻言,几乎被刺激得暴走,拧眉竖目。
“倘使现在不是大庭广众,我会忍不住掐死你。”
“那个——小姐,有数位年轻英俊事业有成男士正向这里行注目礼。”千晨小声说。
“Oh,myGod!我的形象。”露露张立刻展眉浅笑,做温柔小鸟依人状,并且小声在千晨耳边嘀咕,“若我的行情因此跌停,我要你负责!”
怎么负责?千晨挑眉好奇,她不以为凭露露张的为人,会委身她寻千晨之下,让她养一辈子。啧,她想得太邪恶了。
“介绍你前夫圈子里的黄金——不不不,黄金也不够,要钻石单身汉给我,多多益善,来者不拒!以便我也能像你一样嫁一个离婚也大方至此的有钱人。”露露张毫不掩饰她的动机。
“我也想要!”米希雅不知何时竟然站在她们跟前。
千晨同陈黎华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但她们眼底的笑意出卖了她们。
多么好,仍然天真,美梦不息。
四人女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神色各异的几个男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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