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看着齐正把衣物一件件地收进袋子里,来时两人用的一个行李箱,现在齐正要提前离开,他把箱子留给了唐雪。
“回Q城吗?”唐雪除了还能问问题,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帮齐正整理收拾。
“嗯。”
“回去做什么呢?”
“另外有事。”
“什么事?”
“……”齐正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握住唐雪的肩膀,将力量一点点传递给她,“你照顾好小然,不要担心我。”
唐雪沉默地看着齐正,她想要难过起来,悲伤起来,酸楚起来,怎样类似的也好,赶快崩溃啊。必须发出强烈的声音,像被瓦砾掩埋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只有出声才能让人发现自己存在那样啊。
可是唐雪还是,抑制下泪水,努力地点了点头。
齐正在第二天坐早班飞机离开了,唐雪送他去机场,又自己开着齐正的车返回。
天有一点点亮了,高楼后面是灰紫色的一片云絮,从红色向蓝色渐变的背景。唐雪一点点驶过邮局,咖啡馆,还路过一只大鸟,一只野猫,路过“远方”。
这已经成为最习以为常的画面,只是自己从副驾驶位转移到驾驶位,视角的改变让这些烂熟于心的景色也变得有些不同了。
自从和齐正在一起,唐雪就几乎没有和他分开过,秦盛清也总是安排她们一同陪伴苏然。现在齐正离开鹧天集团,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黏在一起。
唐雪驶过一两个KTV,车窗外零星飘来男女的嬉闹,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从酒精和歌曲里暂时撤退了吧,快乐地百毒不侵。
五年来,唐雪陪伴在苏然身边。苏然真诚、善良、努力、有天分……所有赞美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分,最难得的是她待自己和齐正像家人一般,不会再有任何一个艺人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助理和司机了。
所以她愿意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听上一定显得太过严重了,但唐雪对苏然就是这样。面对苏然她没有任何办法,苏然失控她就跟着失控,宠得毫无还手之力,明明能力不济,也要摘星星摘月亮地伺候,并且从不与她计较最后到底是得是失。
天一点点更亮了,亮在一排排高或低的小区楼房中间,玻璃窗将原本并不强烈的阳光百倍强烈地反射了回来。
自从和林晚断开联系后,在秦盛清的培养下,苏然的星途坦荡了不少,可以说在同龄同辈的艺人里,她都是可以被挑选出来从各方面获得极高赞誉的。
几乎是零八卦,零绯闻,零炒作。
当然是秦盛清一手保护起来的,只是最近的状况好像失去了控制,仿佛天平增加了砝码,正自然地向一方倾斜。
这样的自然规律唐雪无法改变,就连秦盛清也无能为力,所以她为了苏然,只能被迫站在天平的另一头,去协助秦盛清平衡重量,看似却成为了苏然感情的敌人。
又一天开始了,便利店做好了准备,打扫马路的笤帚们已经消失,顶着忽然之间高升的晨光,开始了新的一天。
唐雪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苏然随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的浓度增大而逐渐清醒过来,呼吸还不太顺畅,她艰难起身按了按太阳穴。
“醒了吗,喝点水。”
直到有声音传进耳朵,一杯水伸进视线里,苏然才感受到身边坐着一个人。
苏然偏过头,仅一眼瞥见个模糊的轮廓便知道是唐雪。
她接过杯子,轻轻仰头,很快水滑过喉咙,落入胃中,温热地淋过内壁。甚至有热气冒过头顶,将大脑里的纹路一条条顺过。
昨晚发生的事零碎地浮在苏然的脑海里,想要拼凑起来需要费点力气,她皱起了眉。
“阿正走了。”
“什么?”画面刚刚有了轮廓,瞬间破裂。
“他离开S城了。”仿佛觉得这句话还不够震撼,唐雪补充着,“离开‘鹧天’了。”
“……”苏然感受到太阳穴拼命地跳动着,按在上面的手指又往下用了用力,“为什么?”
“因为他没能保护好你。”
于是昨晚的画面不仅有了轮廓,每一处都完整起来。
医院,方佳子,酒馆,酒店,电梯……
“不!不关阿正的事!是我……”苏然很快将意识串起来。
“清姐决定的。”唐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切在苏然的话语中间,成为语气区分鲜明的分隔符。
清姐决定的。
这就足够将所有的话阻断,毫无办法。
苏然的手无力地垂下。她固执地认为,秦盛清不是冰冷的魔鬼,甚至偶尔还能感受到她的温暖,但她所做的决定却像在寒天里泼的水,即便苏然的心再滚烫,也能迅速被冻结。
一次又一次。
阳光不断热烈,在唐雪拉开窗帘后,迫不及待地进入房间,提醒着时间的继续。
于是,洗漱,穿衣服,去片场,拍戏。苏然的一天,再次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最早的时候,人是为什么会崇拜太阳,崇拜天地,崇拜深不可测的星空,崇拜海,崇拜群山峻岭的肃穆,崇拜风,崇拜时间的呢。
因为征服不了。
将它们视为了神,而我们永远是渺小的寡不敌众的凡人。
苏然忽而觉得自己的悲喜、愁苦,自己的挫折与胜利都如草芥尘埃,微不足道。在日月下,在古今间,都自不量力而讪讪,深知这就是她的局限了。
眼看着无声无息的一天近黄昏,在一声雷电后,暴雨袭来,沉闷的片场突然活跃起来。
人们忙着给设备遮上厚重的布,忙着收拾道具,忙着给导演副导演递伞,忙着叫喊着“这边!这边可以躲!”
苏然在唐雪的牵拉下,站到了屋檐的一角,拍了拍衣角的水珠。
“外景真麻烦。”身边有人抱怨。
苏然斜眼,说这话的人脸上分明挂着笑。仔细看过去,所有的人都在笑着。
难得的喘息,下雨天的外景真好。
苏然摸出手机,百无聊赖的。突然看见林晚在私人微信的朋友圈里发了一条状态,文字写说,被困在雨里了,没有伞,不知道怎么回酒店。
苏然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大概过了两分钟,她已经拿起身边的伞:“小雪,给我车钥匙。”
“怎么了?”唐雪一边问一边从包里取出钥匙。
苏然伸手接钥匙,却悬在半空。
到这会儿停止了,短短的几秒里,一丛火燃烧起来又因为氧气耗尽而熄灭。
苏然垂下手,放下手里的伞:“不用了。”
重新地摁亮手机,又因为长期没有运作,一会儿就暗了屏幕,一下照出苏然的脸,漠然极了的脸,已经下了牌局的脸。
真的不能,不可以了。不能这样做。不理智,不理智,不理智,不理智后,总该有一次理智。
所谓的理智到底是什么呢,有时候她也在常在想,自己所喜欢的那些虚构的人物,支持她或他理智的原动力到底是什么。是怎样的步骤,让她们能清晰地区别“对”与“错”。
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对”与“错”作为评判标准的存在。
和从一早就把它们抛到九霄云外的自己截然不同。是怎样的方式,让她们可以始终保持走在笔直的大路上,不像她转念就上了狭路,上了歧路。
他们那个固定的温度是如何维持的,从不失手。
苏然觉得这样真好啊,能做到这样真是太棒了,无后患。
大约过了十分钟,苏然又刷新了一遍朋友圈,看到共同好友问“用不用来接你?”下面林晚的回复“啊谢谢,助理来啦。”
苏然握着手机,释然地笑了。
往前看,喜欢一个人时,忽然订了机票去对方的城市也没有问题;
往前看,喜欢一个人时,大晚上的从城市的北边走到南边,走了整整四个小时也没有问题,完全不想松开对方的手;
往前看,喜欢一个人时,几乎花了半年里所有的空闲时间,得特别装成“随便做的”样子,自说自话地为对方准备了生日礼物。
往前看,一瓶酒干到了底。
不理智。不理智。
雨的势头弱了下来,夏天就是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是猛的、烈的、迅速的、急骤的,也都是短暂的。
也就在这时,一条微信消息,猛地、烈地、迅速地、急骤地传输进来。
“能来接我吗?”
要怎么才能拒绝呢。
理智的人说到底便是爱自己更多一些,时刻能够计算时间成本,机会成本,知道这样做对大家更有利,那就以“有利”为前提。
苏然此刻迫切地想朝这样一种思维方式去靠近,不喜形于色,不会楞楞地傻笑,不会忽然整个人变得粉红。
但底牌公布,一颗红色的心。
苏然重新抓起身边的伞,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抚过小腹,再次接过唐雪递过来的钥匙。
人们继续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没有注意到——
她撑着伞,跑进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