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五族共和的中华民国正面临着重大危机。
欧战结束之后,西方列强贪婪的目光又投向了远东、投向了中国。早在民国七年十二月,英、美、法、意、日五国公使便向北京**提出了和平统一之劝告,建议中国迅速召开南北和会,结束国内战争,达到和平统一之目的。这个劝告是由英、美两国发起的,旨在反对日本所竭力支持的段祺瑞**的“武力统一”政策,企图扶植一个亲英美之政权来取而代之,日本是在其强大压力之下被迫参加的。嗣后,障碍重重,旷日持久的南北和会召开了,一直开到民国九年也未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而在此期间,因为“二十一条”山东问题的交涉,又激起了举国上下的空前动荡,给段祺瑞操纵的北京**造成了严重的政治危机。其时,一个往日并不显赫的师长吴佩孚突然崛起,成了显赫一时的风云人物。民国八年秋,他和川、粤、湘、赣四省经略使曹锟发动组织了八省反皖同盟。民国九年五月,吴佩孚自衡阳领兵北上,直达保定,其间,不断发表“罢战主和”的声明,并连连通电,大骂皖系段祺瑞之卖国行为,声称支持各地学生及地方民众反对“二十一条”的请愿斗争,赢得了一片赞扬之声。从那时候开始,吴佩孚师长便在英美的支持下,凭借实力地位,为中华民国制造自己的“开明政治”了。
军人的政治历来是靠战争完成的,吴佩孚会同曹经略使,暗中联合关外的张大帅决意进行一场“挽救民国”的战争!
与此同时,段祺瑞也加紧了步骤,准备先发制人,“给吴佩孚一点颜色看看”!段一方面将西北边防军火速调往北京附近,一方面自己亲自出任川陕剿匪总司令,声言“讨伐”陕南民军和川滇靖国军。段这一布置,其实质在于“声东击西”,拟在河南和直军决战。不料,段带兵出征陕西的消息传到关外,张大帅立即借口边防军出动,北京防务空虚,要求奉军入关“拱卫京师”,搞得段祺瑞哭笑不得,十分狼狈。
民国九年五月的中华民国举国一片混乱,战争的乌云已经挟着阵阵惊雷隆隆而至,直、皖、奉各路军阀都明确地意识到: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了。
宁阳镇守使张贵新也强烈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场直皖大战是非打不可了。如果这场战争真打起来,如果老段执意要在河南进行这场战争,那他就算倒了血霉了。其一,他的队伍要卷进去;其二,李四麻子就会伺机进兵宁阳。因此,他真希望这场大战别打起来;就是打,也不要在河南打。
这仅仅是他的希望,可决定战争的却不是他的希望,而是那些民国政治家的利益,他的希望在那些民国政治家的眼里一钱不值。
然而,对宁阳地方民众来讲,他的希望就是命令,他希望田家铺不发生骚乱,田家铺就不应该发生骚乱!他希望田家铺的窑民安分守己,田家铺的窑民就得安分守己!在北京的委员团遭到截击之后,他十分恼火,他觉着自己在处理窑民闹事的问题上,未免太软弱了一些。眼下形势十分紧张,直、皖两系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这些无知的窑民居然不识时务,将他张贵新的一再忍耐当作软弱可欺,竟敢持械截击委员团,幸亏他当时指挥果断,要不酿出大祸,他张贵新将作何交代?
他决意动用武力,认真对付了。否则,即便没有什么战争,他也得被这帮暴民闹倒台!
况且,北京委员团的老爷们已经认定田家铺的窑民是暴乱的土匪,而对暴乱的土匪是不应该客气的,委员老爷们下令镇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六月三日,他又将一个团的兵力调往田家铺,会同镇上原有的一个团,共两个团约一千六百余人,准备对占矿窑民发起猛烈攻击,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六月四日晨,他再次亲赴田家铺,坐镇公司公事大楼,令属下之一千六百余名大兵环绕整个护矿河层层布防,准备开战。是日中午,他又促请宁阳县知事张赫然出面劝告,勒令占矿窑工主动退出。窑工不从。下午二时十分,他下令攻击。二时二十分,整个矿区枪声大作,硝烟弥漫……三时五分,他下令监视各报派驻田家铺的记者,抓捕《民心报》记者刘易华,严密封锁开战消息。四时五十分,他令手下赶赴胡府、田府扣押参与骚乱的劣绅胡贡爷胡德龙、田二老爷田东阳……
窑工方面为了应付这场战争进行了各方面的充分的准备。占矿期间,他们就将八千窑工按其家族姓氏、地段区域,组成了八个团,而且逐团、逐队地进行了细致分工,组织上是严密的。他们当中的每一团、每一队、每一组都能按照他们习惯的方式单独作战。作战是他们祖上传下的光荣传统之一,胡姓窑民所属的胡氏家族就是靠作战起家的,早先,他们整个家族参加捻军起义,和清军作战;继而,又为着土地和田氏家族拼杀了半个世纪。他们都不惧怕战争,战争已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们骨子里很清楚,要想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上立住脚,就得适应各种战争,就得进行各种战争。田氏家族和外来的杂姓窑工也作好了应付战争的准备。尽管他们不像胡氏家族那样有着相当的匪气,可当现实逼得他们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们也要揭竿而起,也会揭竿而起的!反叛不是他们的罪过,是官家的罪过。官逼民反,反民无罪,先贤古圣也讲过这个道理!他们进行战争是被迫的,他们不想和**军开战,他们想安安分分地下他们的窑,从深深的地下刨他们充饥的食物,可**连这一点都不允许!一千多人被埋在窑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却一味站在公司的立场上讲话!他们满怀希望地向**的委员团请愿,委员们竟下令向他们开枪,竟把他们当作造反的土匪!他们觉得,这个民国**委实不咋的,有点不是玩意儿!早年拦御驾,皇上老子也不是这样对付黎民百姓的,民国**简直不如大清皇上!其实,民国也是在反了大清之后坐镇京师的。民国可以反叛大清,他们为何不能反一反民国?如若是造反有罪,第一罪魁就是中华民国!
这思想是田二老爷的,田二老爷的思想一经讲出,传播开去,便成了大伙儿的思想。大伙儿对田二老爷的思想十分信仰,认为田二老爷为窑工们的正义战争找到了充分的理论根据。
自然,仅有理论根据是不够的;决定战争的胜负除了思想、理论以及战争的正义性质之外,还须有进行战争的足够的人力和物力。这方面他们也不缺。人,他们有八千之众;大刀、长矛、土枪、土炮他们全有。他们就是凭借这些武器对付过大清官兵,对付过土匪蟊贼,对付过家族之间的每一次械杀,他们现在还有了钢枪子弹,足以应付张贵新大兵的攻击。另外,他们还知道,近在身边的李旅长李四麻子也乐意做他们的后盾,只要他们吃了亏,李旅长的队伍说不定就会浩浩荡荡开到田家铺来,和他们一起对付张贵新哩!这消息是确凿的,是从田二老爷、胡贡爷那儿传出来的,百分之百的可靠!田二老爷和胡贡爷都不让传,其实,大伙儿明白,二老爷和胡贡爷是希望大伙儿传传的,风声造得越大,张贵新就越害怕!
田二老爷和胡贡爷高明哩!
支持不仅仅来自土匪张黑脸和李旅长李四麻子,宁阳周围的三县绅商各界、周围三县几十万民众,都给予了他们宝贵的支持。三县绅商各界一致认为:天津人到他们这块地盘来开矿是没有道理的,出了这么大的灾难而又如此蛮横则更无道理。因此,田家铺窑民应该打。三县绅商各界的头面人物一讲话,三县民众还有什么话可说?他们的地方观念原本是很重的,绅耆老爷们认为该打,于是,他们便极一致地认为该打,被张贵新取缔的宁阳红枪会又活动起来,听说,红枪会总老师范五爷已秘密和红枪会各团团长通了气,准备在必要时给予田家铺窑民以实力支持。在田二老爷和李四麻子互不相关的竭力活动下,三县绅商决意驱逐张贵新,而驱张的最好借口就是促使张贵新和窑民开战。
三县绅商对镇守使张贵新素无好感,尽管张贵新一再注意和他们搞好关系,他们对他还是耿耿于怀。绅耆老爷们一贯认为:张贵新是无恶不作的土匪,决没有资格做宁阳三县的镇守使!老爷们忘不了他占山为王时对宁阳县城的一次次袭扰,更忘不了辛亥年间,他借“革命”之机,吊打三县绅耆的暴虐行径,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被吊打过,那一次,宁阳商会会长竟被活活打死!他们的记忆力是极好的,这个仇恨他们没有忘掉,他们嘴里不敢讲,可他们早就在那里等待复仇的机会!
现在,机会总算来了,他们要借窑工们的鲜血来书写张贵新的暴行!然后,再以合法的手段将张贵新逐出宁阳!
因此,窑民们必须坚决打,必须好好打,必须打个血流成河,否则,便太对不起绅耆老爷们的一片苦心了。
绅耆老爷们因此慷慨解囊了,你一千,他八百,捐了不少款子,还有人干脆连护家院的枪也捐了出来。目的只有一个,赶走张贵新,建立民风纯净的新宁阳。
而这时候,省城的舆论也大大有利于窑民们,以《民心报》为首的几家报馆逐日报道田家铺骚乱情况,大名鼎鼎的《民心报》记者刘易华,接二连三地发表署名文章痛骂张贵新和大华公司,呼吁省城各界关注田家铺局势,预言张贵新之匪兵将血腥弹压无辜民众,省城舆论为之哗然,由省商会一位副会长牵头,“田案后援会”业已成立。
在政客、军阀、土匪、绅商、流氓、地痞以及形形**的热心老爷们的关怀下,这场决定宁阳地方政治的战争,被顺利地推进了轨道,它要按照自身的规律和惯性来运行了,任何人已不可能凭借自身的力量来阻挡它的爆发了。
这真是一场奇妙的战争!
枪声是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同时爆响的,当时,贡爷正在主井汽绞房里发呆。他坐在绞车操作台前的铁转椅上极力想弄明白绞车是个什么玩意?何以一打上汽便可以轰隆隆地转动起来?他很认真地扳动着操作台上的一个个闸把子,一双好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操作台前方的巨大滚筒,希望它能在他的操纵下轰隆隆地转动起来。然而,扳了半天,那巨大的缠满钢丝绳的滚筒却纹丝不动。贡爷有点火了,用脚将铁皮操作台踢得“哐哐”响,边踢边骂道:
“操他娘的,这洋玩意儿也欺生哩!”
身边,一个机器厂的工友说:
“贡爷呀,不是欺生,是断汽了;没有汽,它哪还开得起来呢?”
断气?这洋玩意儿又不是牲口,哪有断气一说,贡爷认定那工友是在唬他,眼一瞪,恨恨地道:
“你小子别瞎扯,这铁家伙又不是牛马骡子,咋会断气呢?它要真是断气,贡爷我就能用鞭子把它的气抽上来!”
贡爷很自信,仿佛面前耸着的不是一部钢铁的机器,而真是一头牛、一匹马、或一匹骡子什么的呢!
那工友知道贡爷误会了,又解释道:
“贡爷,不是那么回事呢!我说的这个汽呀,是蒸汽。没有蒸汽的推动,机器便转不起来。”
“哦!哦!”
贡爷明白了。贡爷知识见长,贡爷捏着尖下巴,频频点动着干瘦的脑袋,自作主张地道:
“也不尽然,倘或是有风呢,倘或是用个房子一般大的风箱来鼓风,用骡马来拉风箱呢,这铁家伙也必能转起来!”
那工友不同意贡爷的看法,坚持认为:蒸汽机惟有蒸汽方能作用于机器,而风是不行的。
贡爷的天才发明,被人家否定了。贡爷有些恼火,遂摆摆手,不屑地说:
“你不懂,你不懂!贡爷我吃的盐也他妈的比你们吃的饭多,这简单的道理还能瞒得了我?这洋机器的道理,和那风车的道理也就差不多哩!”
“不对,贡爷!蒸汽是蒸汽,风是风,这是两码事,公司的小火车不也是蒸汽机推动的吗!你换成风车试试?”
贡爷不高兴了。他决不相信面前这位机器厂的工友能比他知道得多。他的脸孔一下子拉得老长,很威严地干咳一声,准备好好训斥那工友一顿,可就在这时,“砰砰叭叭”的枪声炸响了,贡爷一惊,急急冲出了绞车房,站在门口的高台阶上四处张望。
绞车房东面是被大火烧塌了半边的主井井楼,井楼倾斜的钢梁上飘荡着一面红色的三角旗,旗下一个担任瞭望任务的窑工正攀着钢梁一步步往下爬,远远地看去,像个机灵的猴子。绞车房西面是公司机器厂的一幢高大的厂房,那厂房的青石高墙完全阻住了贡爷的视线。北面是公司的煤场,贡爷从那两座小山丘似的煤堆中间看到了护矿河边上腾起的一阵阵硝烟。
“打起来了,贡爷!”
“打起来了!”
“真打起来了哩,贡爷!”
簇拥在贡爷身边的人们,纷纷乱喊乱叫。
“看光景攻得蛮狠哩!”
“日他奶奶,真要和爷儿们拼一拼!”
“我操,贡爷,你听,机枪、机枪声!”
…………
贡爷心情沉重地伫立在台阶上不说话,他的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枪声最激烈的北护矿河方向,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子,匆匆走进了绞车房里,焦躁不安地踱起步来。
贡爷心里有些发慌。贡爷爱闹事,素常也并不怕事,可这一回,贡爷心里确有些发慌。尽管从灾变发生的那个夜里开始,贡爷就准备着进行一场战争,尽管贡爷知道这场战争迟早要打响,尽管贡爷为这场战争进行了充分的精神准备和物质准备,尽管贡爷不是孤单的,身后有三县绅商、有红枪会、有李四麻子,身边有八千多名窑工,可贡爷还是有点怕。他知道,这场战争不同于以往的家族战争,搞得不好,他可能身败名裂,葬送身家性命。因为,这场战争的对手不是田氏家族,不是大华公司,而是镇守使张贵新;他是在以民间的乌合之众对付正规的国家军队,他完全有可能被那帮专职打仗的大兵们打得一塌糊涂!
贡爷一厢情愿地想到了休战,想到了光荣的和平,在最初几分钟的踱步中,他竭力设想着可能实现和平的种种途径——现在决定休战还为时不晚,他可以领着窑工们退出矿区,答应**方面的一切条件,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是,接下来呢?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首先,窑工们将视他胡贡爷为软蛋一个,从此再不听他的招呼,他在田家铺的政治影响一下子便全完了;其次,他将得罪三县绅商、得罪李四麻子和张黑脸;再次,占了上风、控制了田家铺局势的张贵新也不会领他的情,也必将视他为骚乱祸首,说不准要把他抓捕问罪呢!
贡爷吓出了一身冷汗。
促成和平和进行战争具有相同的危险性,而且,严格地说,和平给贡爷带来的危险远比战争更大呀!
贡爷觉得可悲,战争原来是他率头挑起的;而现在,他要退出战争,要制止战争已是不可能了,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硬着头皮打下去!
却也只好打下去。贡爷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贡爷光腚戳马蜂,能惹也能撑!况且,这一回田二老爷也跑不了,若是打输了,田二老爷也得跟着一起陪绑,这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胆小如鼠的田二老爷都不怕死,贡爷会怕死么?笑话!
拼了!
贡爷这一回真的拼了。
人生难得几回拼,一个人的名声、地位原本就是拼出来的,贡爷拼上这一回,说不定就能流芳百世呢!
和平的念头完全从贡爷干瘪的脑袋里排除掉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似的,贡爷用小手巾擦净额上的冷汗,也顺带着展平额上的皱纹,稳稳地在操作台前的铁转椅上坐下了,俨然一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的模样,他将胳膊肘支在操作台的铁台面上,汗津津的手端着尖削的下巴,十分镇静地道:
“好,很好嘛!嗯!打起来总比僵在那里强!是不是呀?不要怕!贡爷我有这么多家产都不怕打仗,你们怕个呢?嗯?”
外面的枪声愈来愈激烈了,爆豆一般,煞是热闹,间或还有轰隆隆的爆炸声。
贡爷心里紧张得很,脸上却不得不挂上一团轻松的笑:
“他们打不进来!贡爷我断定他们打不进来,在矿里,咱们有六个团哩,六个团就是六千人,钢枪也有三四百杆,再加上火炮、鸟枪,还有矿墙、护矿河,他们一下子攻不进来!不要怕!嗯,不要怕!”
贡爷说这话时,嘴唇已开始哆嗦,密布着皱纹的头上又渗出一层细小的汗珠。贡爷想到了一个新问题,他恍惚觉着,他又上当了:在眼下正式开战的时候,是他被困在了交战的矿区里,而不是田二老爷被困在矿区里,他送命的危险,要比田二老爷大得多哩!只要大兵们一攻进矿,他便没有退路了。
正想到这里,一个**着上身的窑工气喘吁吁地赶来报告:
“贡爷,不好了,北护矿河吃不消了,狗日的攻得太猛,弟兄们的枪不够使,不调十几杆枪过去怕是不行了!”
贡爷一惊,当即对身边的工友们命令道:
“快,有枪的全给我集中起来,到北护矿河去,顶住打!”
绞车房周围和机器厂里面还屯积着整整一个团的备用兵力,贡爷一急,竟忘了全局观念,贡爷把这一个团仅有的二十余杆钢枪全调到了北护矿河防线,身边只剩下了一些手持大刀、长矛的人。
前往北护矿河的枪手们刚走,又一个田家的驼背老汉掂着一杆鸟枪赶来了:
“贡爷,坏了,东小桥眼见着要被大兵们拿下来了,弟兄们伤了不少,咋办?”
贡爷想了一下,脚一跺:
“炸桥,用**炸,把桥炸掉,那些王八蛋不就攻不进来了么?蠢货!”
“那也得给我们增加几杆枪哇!”
贡爷火了,抖抖宽松的裤裆道:
“枪?老子就这一杆枪,要不要?奶奶个屄!你们问老子要枪,老子问谁要?!”
“那……那……总得给我们增点人吧?”
贡爷手一挥:
“好!好!给你们一个队!”
于是,又抽走了一个队。
贡爷这时还是很沉稳的,最初的一阵惶恐过去之后,贡爷开始进入了司令官的角色,他的头脑里考虑的不再是自身的利害问题,而是如何切实打好这场战争的问题了。他想,只要能顶住这第一轮的猛烈进攻,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派兵,只要哪里告急,他便往哪里派兵,不到一个小时,屯积在那里的一个团便被他派出了三分之二,四面防线的各个漏洞总算堵住了。
贡爷有了些小小的得意,自觉着这场战争他指挥得挺不错,在打发走一个个报急的窑工之后,他悠然自得地泡了一杯香茶。
香茶泡好,未及喝上一口,又有两个告急的窑工赶来了,一个是守公司大门的田大闹派来的,一个是守公司矿区与生活区之间那道护矿河的王东岭派来的。
两个窑工异口同声问贡爷要人,要枪。
贡爷派不出了。
贡爷只得拆了东墙补西墙,派人传话给四面防线上的人:但凡有多余的人力,一概调给田大闹和王东岭。
打发走田大闹和王东岭的代表之后,贡爷猛然想到了公司的**房,遂又命手下的人将**房的**搬运到各条防线去。
公司的**房在机器厂后面,这是往日采矿时用的,囤积了不少,看光景足以把整个田家铺送上西天。
贡爷命令弟兄们把大包**装成一个个小包,插上药捻子,点着后向大兵堆里扔。这一招果然奏效,**包送上去之后,各道防线上的危机均告缓解,张贵新的第一轮猛攻惨遭失败。
四面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
在四面枪声稀落下来的同时,公司大门口的枪声却越加密集了,贡爷断定,这是因为大兵们在吃了亏之后,改变了战术,想集中力量攻破大门,进而冲垮窑工团的防线。
贡爷当机立断,将各个防线上的大部分钢枪立即调往公司大门口,自己也亲自赶往大门口督阵。贡爷知道,公司大门是丢不得,也炸不得的,这大门是矿内、矿外的惟一的联系通道。如大门失守,其一,矿内防线难以守住;其二,矿上和镇上的联系也就中断了。而若是炸了它,镇上的食物就运不进来了,不要说打;饿,也会把他们饿垮。
贡爷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公司大门!
大华公司大门的门楼子是用大块青石砌就的,上下两层,高七米,宽四米,门楼下可以并排通过两辆马车,门楼上是一层坚固的石堡,石堡正面嵌着“大华公司”四个白漆大字,大字下开着四个斗大的黑洞,情况紧急时可以支起机枪,封锁住分界街的路面。这门楼子有两道大门,头一道是可以向左右两侧拉动的铁门,第二道是两扇向中间闭合的木门,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条宽约五米的护矿河,护矿河上架着一座大石桥,大石桥的一端连着门楼子,一端接着分界街。平常,大门的防守并不严密,不论白天、黑夜,门前的木头岗亭里只有一个矿警站岗,两道大门从未关死过,门楼上的石堡里也从未住过人。正因为这样,五月二十一日灾难发生时,窑工们才能一无阻挡地涌进公司。进了公司大门百十米,向左拐通过内护矿河的小石桥,便是公司生活区,而小石桥这边则全是工矿区;大华公司大门,实则是公司生活区和工矿区共用的一个大门。
现在,骚乱的窑工占领了整个工矿区,占领了公司大门,炸毁了小石桥,这就使得占领生活区的大兵们不得不临时在外护矿河架设木桥,以便调兵遣将。
四面合围失败后,张贵新调集了一个营的兵力占据着正对着公司大门的分界街两侧的制高点,在两挺机枪火力的掩护下,轮番向大门发起猛攻。守卫大门的窑工们抵抗意志极为坚决,他们凭借着大华公司这坚固的门楼、石堡,用稠密的枪弹在大石桥和分界街的路面上组成了一道道火力网,使得进攻的大兵们根本无法靠近石桥。
这时,门楼下的两道大门都还没有关上,大门外那一圈堆成弧状的沙袋、麻包后面俯卧着一个个不怕死的窑工,他们频频对着出现在分界街上的大兵们射击,使得大兵们根本不敢在街面上露头。
在激烈的相互射击中,双方僵持了约有一个多小时,大兵们伤亡几十人,却一次也没有能够攻上桥面。离得远,守门的窑工使用枪打;攻得近了,门楼上的窑工便向下面扔**包,最后,大兵们几乎不敢向大门发起进攻了,一个个躲在分界街两侧的民房里向大门放冷枪。守门的窑工们便也对着放,仿佛过年放炮仗似的。
这么一来二去,却把子弹打得差不多了。
大兵们见窑工们的枪放不响了,遂又发起猛烈攻击,几十个大兵逼上了桥面……
恰在这时,胡贡爷带着几箱子弹、几十杆枪来支援了。贡爷一登上门楼子,便急了眼,又咋呼又喊,叫人往下面甩**包,在甩**包的同时,百十杆枪又“砰砰叭叭”地开了火。
大兵们这一回也不示弱,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立即又跟着扑过来,黑压压一片。而在这时候,架在分界街两侧屋脊上的机枪又开了火,子弹像蝗虫一般在门楼周围乱飞乱撞,守在门外弧形麻包后面的窑工们吃不住劲了,掉头便往门里跑,涌上了桥面的十几个大兵也跟着往门里冲。
贡爷这一瞬间真吓麻了爪,他跌跌撞撞地从门楼上冲下来,嘶声叫道:
“快,奶奶的,使刀的全给我上!冲!冲出大门去,把桥面上的王八蛋全给我劈了!”
在贡爷的召唤下,几十个手执大刀的窑工们蜂拥而出,在大石桥的桥面上和大兵们展开了一场血淋淋的肉搏。刀枪的撞击声、窑工和大兵们的呐喊声、惨死者的嚎叫声响成了一片……
“快!关上大门!关上!”贡爷见进行肉搏的窑工们暂时挡住了大兵们进攻的势头,慌忙下了第二道命令。
关门的窑工却有些犹豫:
“贡爷,外面还有咱们的人呢!”
贡爷气急败坏地道:
“顾不了了,关上!先关上再说!”
两个窑工急忙拉上了第一道铁门。
“木门也关上!用麻包堵死!”
窑工们不敢违抗贡爷的命令,忙又将第二道木门关上了,继而,一些窑工又依着木门堆上了几十个麻包。
这下子,贡爷才放了心。
揩去头上的热汗,贡爷又急急地爬上了门楼子,钻进了石堡里,从那长方形的枪眼向桥面上看。
桥面上的肉搏仍在进行,由于涌到桥面上的大兵越来越多,窑工们有点支持不住了,一些人已瞅着空子往大门口跑,一见大门关上了,便匆匆往护矿河里跳,桥上的大兵便向河里开枪,一会儿工夫,护矿河里漂起了七八具旋着血水的尸体。
担任守门任务的田大闹看不下去了,跑到贡爷身边紧急建议道:
“贡爷,这样不行!关上门,桥上的弟兄就全完了,咱们还是开开门吧!”
贡爷脚一顿,切齿骂道:
“你他娘的懂个屁!门一开,大兵跟着进来怎么办?打!叫弟兄们打!别让街面上的大兵们再跟上来!”
几十杆枪又瞄着大石桥外面开了火,当即将路面封锁住了,后面的大兵们纷纷又缩到了分界街两侧的房屋里。可桥面附近的情况却不妙,一窝蜂拥出去的窑工们只剩下了十几个,而那些大兵们却有几十个,窑工们几乎陷入了绝境。
贡爷看着很急,他知道,如果这十几个窑工被全部杀死,这几十个大兵就会炸开大门,攻进矿来。
贡爷叫弟兄们用枪打。
却不好打。大兵们和窑工们混杂在一起,双方在拼搏中动来动去,搞不好就要打到自己人身上。
贡爷不管,贡爷下令打!
“砰砰叭叭”一阵枪声,十几个大兵在桥面上倒下,同时,也有两个不幸的窑工中弹倒地。
枪口一转,分界街上的大兵们又冒了出来,他们嗷嗷叫着,又猫着腰往桥面上逼。
窑工手里的枪只得又转到分界街上。
贡爷看看无法了,下令向桥面肉搏的人群扔**包。
没人敢扔。
没人愿意扔。
贡爷自己抓起一包**,点着药捻子扔了出去。不料,由于心慌意乱,**包没扔到桥面上,只是顺着门楼子的墙根掉下去,落地便爆炸了,一个人也没炸死。
贡爷抓起第二个**包要点……
田大闹上前将他的手抱住了:
“贡爷,不行,不行啊!咱们这么一干,谁他妈的还敢给咱们卖命?!”
贡爷很不冷静,眼睁得滚圆,额上的青筋凸得很高,说出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那……那……你说咋办?这……这些大兵们马上就……就要攻门了!”
田大闹将贡爷手中的**包夺下来,摔到地上:
“我操,我带人下去,到桥面上拼,你们继续困住分界街路面,别让他们再扑过来!”
贡爷感动了,抓住田大闹的手道:
“好样的!田家的伙计们也不孬种!好!你马上带人下去吧,把桥上的那帮王八蛋全给我宰了,到时候,贡爷我不会亏待你的!”
门楼上一下子抛下来七八根粗粗的麻绳,田大闹和一帮窑工嘴里咬着大刀片,手上拽着绳子,接二连三跳将下来,一跳下来,马上投入了混战。桥上的窑工们原已陷入绝境,正无意拼杀了,这会儿见田大闹带人跳下来支援,重又鼓起了勇气,越战越勇,渐渐地,竟然重新控制了桥面上的局势。
偏在这时,分界街上的大兵们发现了这一情况,屋脊上的两挺机枪开始对着门楼子的大墙猛扫,正攀援而下的窑工们被打死了几个,一根麻绳也被打断了。但,门楼上的窑工们没有被吓住,依然有许多人攀绳而下,还有一些人下到半截竟放开绳子跳将下去……
仅仅十几分钟,攻到桥面上的大兵大部分被消灭了,余下的人不顾头上的枪弹,匆忙向分界街窜逃,大石桥的桥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
大门前的危机解除,贡爷才重新打开大门,迎接参加肉搏的窑工们进矿。贡爷又恢复了常态,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他一边对受伤的窑工进行抚慰,一边傲然地指挥着枪手们重新进入大门外的弧形麻包掩体。
贡爷胆子大多了,竟然敢走出大门,到掩体后面趴一趴了。
趴到掩体后面,贡爷教训道:
“兄弟爷们,要好好打!谁他妈的再掉头往回跑,我就宰了他个狗日的!刚才要不是大闹和使刀的弟兄们拼命杀出去,咱们都他妈的一起完了!懂不懂?”
“贡爷,这怪不得我们,刚才大伙儿都没有子弹了!”一个窑工道。
“没有子弹也不能往后退!没有子弹就用**包炸!”
“是的,贡爷!我们再也不往后退了,可你们也不能关门呀!”
“是的!是的!”
贡爷有点惭愧。刚才确乎是不该关门,这显得有点不仁不义了。贡爷想,这事得好好和那帮使刀的弟兄们解释一下,得向他们说明,关门是万不得已的;再说,关门之后,他不是又叫田大闹带人下去救援了么?!贡爷还是没有错么?
贡爷离开掩体,急急地向大门走去。可就在他离开掩体,在大门口的铁门前直起腰的时候,分界街上的枪声又响了起来,一粒子弹不幸将他击倒了……
并非所有的人都想打仗,并非所有的人都乐意打仗,在这场窑民战争真刀真枪地全面铺开的时候,也有一些窑工保持了清醒冷静的头脑。
山东籍窑工郑富算得一个。
郑富对胡贡爷和田二老爷素无好感,对胡贡爷和田二老爷的主义一概地不信仰。他固执地认为胡贡爷和田二老爷他们都有点头脑发昏,自以为是,他们都把事情的本末倒置了。反对封井,占领矿区无疑是对的,可占矿以后不是抢险救人,却忙于和大兵们开战,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他不相信窑下的工友都死绝了,不愿放弃这最后的努力。
他要找到一条通往矿井深处的道路,带着地面上的人把窑下遇难工友救出来;他不管贡爷和二老爷怎么想,反正他得这么干!他郑富既不姓田,也不姓胡,根本不必瞧着这二位老爷的眼色行事。前几日,省城报馆记者刘易华先生向他讲过这个道理!刘先生也主张他们独立行事哩!
他崇敬刘先生,他觉着刘先生讲的话处处在理。真的呢,在这场灾变中田二老爷和胡贡爷家都没死什么人,他们如此积极参与,肯定是有各自的目的的!他们决不是真心实意地要为大伙儿主事,而是要借机捞点什么!他不能上这当,不能被这两位老爷当枪使。
在四面八方的枪声骤然响起时,他带着两个客籍窑工,从斜井下窑了。他们提着油灯,带着一把煤镐、两把小铁锹,准备打通斜井的道路。几日前,他们试着想从风井、副井和主井下到窑下,结果,都未成功。副井和主井下面大火在猛烈燃烧,人根本下不去;风井的风车关闭了,倾斜的风巷里布满煤烟,也无法深入。惟一的希望只有斜井,而斜井下面冒顶十分严重,通往窑下的道路被堵死了。
他们准备把斜井下的道路打通。
斜井里的下坡道很陡、很滑,头顶上时常有水落下来,滴到他们头上、脸上、脊背上。巷道里却不凉,由于巷道的下端被堵死了,地面上的风吹不到窑下,走过斜井铁栅门,下到地下百十米处时,整个巷道便显得异常闷热。
走在最前面的郑富第一个把身上的小褂脱了下来。
在他脱小褂的时候,身边一个叫伍三龙的窑工也停住了脚,不无担心地问:
“老郑哥,这他娘的连一丝风也没有,会不会把咱们憋死?”
郑富用脱下来的破褂子揩了揩脸上、额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道:
“不会!不会!咱们离地面并不远,这里断风也没有多长时间,不会憋死人的,别自己吓唬自己!”
郑富将放在煤帮上的油灯举了起来,拧亮灯火,对着头上的棚梁照了照,又说:
“有风没风倒还是小事,我担心的倒是这些棚梁!三龙兄弟,你瞅瞅,这些棚梁有几根好的?全他娘的朽了!只要上面稍微一动,咱们也得被窝在里面!”
伍三龙也举起灯看了看,脸孔一下子拉长了。的确,郑富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们头上的棚梁也像田家铺镇上的田二老爷和胡贡爷一样,有点靠不住,横架在两侧棚腿上的木梁大都长满白白绿绿的霉毛,腐朽得变了颜色,有的棚梁还在往下掉渣,有的棚梁已经折断了。
“妈的,这些棚梁早就该换下来了,公司的那帮王八蛋也不知道整天都是干什么吃的!”伍三龙骂。
走在最后面的八号柜窑工大老李一步一滑扶着棚腿跟上来了,嘴里咕噜道:
“干什么吃的?他娘的指着咱们卖命吃的!你伍三龙喊啥哩?”
“走吧,我的儿,别在这里骂娘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干吧!”
大老李径自朝前走去。
郑富和伍三龙一前一后跟了上来,三盏油灯的灯火连成了一条不断晃动的光明的锁链,缓缓向矿井的纵深部位坠落。
置身在这条件恶劣的井坑里,郑富不由得想起了许多问题。这些问题关系到广大窑工,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切身利益。他觉着,窑工们太苦了,境遇太悲惨了,而过去,他和他的同伴们竟没有意识到,竟认为这一切都是合理的,竟以为是大华公司养活了他们,从没想到是他们养活了大华公司的资本阶级!大华公司的王八蛋们一门心思赚钱,从不把窑工们的死活放在心上,坑木腐烂了不予更换,脏气这么严重还不停工,结果才导致了如此严重的灾难。
可悲的是,直至今日,许多窑工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认为这一切是合理的哩。
他追上了大老李,和他走了个并肩:
“老李哥,咱镇上这阵子来了个省城的先生,你听说了么?”
“是不是姓刘,省城报馆的?”
“是的,是姓刘。我和这刘先生拉过呱,明白了不少道理,这先生没架子,专爱找窑哥们拉呱,还用小本子记哩!”
大老李的粗鼻孔里哼了一声:
“屌用!”
“哎,可不能这么说!老李哥,他讲的这些道理呀,句句对咱心思!人家讲,咱们国家旁边,有一个国家叫俄国,人家窑哥们的日子过得比咱们好!”
“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眼热人家,你老郑来世也托生成个鹅,到人家鹅国去吔!”
“老李哥,刘先生的意思是说,人家俄国能闹出个穷苦人当家作主的天下,咱们只要齐心协力,也能闹得成!”
大老李低头看着脚下,冷冷地道:
“甭信那些片儿汤,这都是他娘的日唬人的玩意儿。早些年闹民国的时候,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说得也挺好哩!可眼下你瞅瞅,好在哪里?!我看还不如大清皇上坐龙廷的时候哩!”
伍三龙也听过刘先生的教诲,也信仰刘先生的主义,愣愣地插上来道:
“老李哥,你纯粹是个又硬又臭的死戆头!你就不想长点工钱?不想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想让大华公司的王八蛋们变得规矩些?”
“想,我都想,要依着我的心思,我他娘的还想把大华公司的龟窝给端了呢?!行么?办得到么?我的儿哟,这都是命,命中只有九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不!刘先生讲,这不叫命,这是资本阶级对我们穷苦人的压迫、剥削造成的!你想想,大华公司李士诚从来没下过窑,从来没刨过一筐煤,却凭着咱们的劳动,吃鱼肉、住洋房,他哪来的钱?他的钱就是靠我们赚来的!据刘先生讲,咱们刨出的煤只要运到江南,一吨能卖十几块大洋,可他给我们的工钱,每吨煤平均不到一毛钱,你想想,他的心有多黑?!”
大老李很吃惊:
“真有这样的事?公司不是一直嚷着银根吃紧,老埋怨咱们的煤炭卖不出好价钱么?!”
“那是骗人的!他李士诚开矿就是为赚钱,没有钱赚,他早就关门停产了!他们为了多赚钱,简直不顾咱窑哥们的性命!据一些知情的伙计们讲,井下有脏气,公司的王八蛋也是知道的,他们根本不把咱们的生命当一回事,结果……”
这结果不用说了,大老李自己知道。他的一个在井下看守风门的儿子也被埋到了里面,否则,他对下窑救人也不会这么热心的。
“老郑兄弟,这刘先生讲得还确有道理哩,赶明儿有机会,咱也去找他拉拉呱!”
大老李向刘先生的主义靠拢了。
说话间,他们三人下到了斜井纵深四五百米处,在一片横七竖八的塌落物面前停住了。他们将灯挂在棚腿上,先把两架倒下来的棚腿扶正,把埋在矸石、煤块中的两根棚梁扒了出来,然后把两架棚子重新扶好、打牢,这才操起煤镐、铁铣干了起来。
他们坚信窑下还有活人。
他们要把他们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