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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 / 1)

凭借着八千余名骚动窑工的力量,胡贡爷扎扎实实地伟大起来。这伟大刻在贡爷脑门的皱纹里,浮现在贡爷庄重严峻的脸膛上,夹杂在贡爷的言谈举止中。贡爷大大咧咧地说话,大大咧咧地骂人,大大咧咧地讨价还价,大大咧咧地拍桌子砸板凳!谁敢把贡爷怎么样呢?贡爷是窑工代表团的总代表,是决定这场骚乱的关键人物,贡爷代表了八千窑工、身后跟着八千窑工,贡爷眼下和镇守使张贵新、和县太爷张赫然、和省里的、北京的那些大官儿们一律地平起平坐!

这是一个可以载入田家铺镇史册的辉煌时刻,在这个辉煌时刻里,德高而又望重的胡贡爷,代表地方窑民和北京**的官员们进行着艰巨而认真的谈判。谈判已进行了整整三天,在实质问题上未取得任何进展,**和公司方面大谈封井之必要,还请了许多专家来证实:窑下已不存在活人了。而贡爷不信,贡爷坚持认为:即便窑下的人都死绝了,也得把尸体全抬出来;否则,不能封井。

贡爷已看出了**方面的软弱,二十七号那日窑工们夺下公司大门,而张贵新的军队却未敢发动进攻,这便足以说明**的软弱,**也他妈的欺软怕硬!你不来点硬的,它就不把你当人看,它以为你软弱好欺,它就会以国家的名义来安排你的命运!混账东西!

贡爷偏不尿你这一壶!

贡爷所依托的力量不仅仅是八千窑工。三天以来,贡爷通过各种渠道,先后联络了宁阳周围三县境内的许多绅耆名流,组成了“田案后援会”,这“后援会”也是贡爷的后盾。另外,还有一股意想不到的力量也在支持他——这真是贡爷做梦也想不到的力量,盘踞大青山深山窝的杆匪头目张黑脸也通过小李庄的李秀才捎了信、送了枪弹来,说是要帮助他和镇守使张贵新干到底!开始,他和田二老爷都很纳闷,搞不清杆匪张黑脸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后来,再三逼问,李秀才才说明了实情:原来,枪弹并不是张黑脸送的,而是李四麻子送的,张黑脸一伙不日也将接受李四麻子的整编,和李旅长的队伍一起打张贵新!

李秀才这人,贡爷是认识的,秀才博古通今,对当今天下之事了如指掌,李秀才说:“当今天下乃多足鼎立之势,决非段氏可以武力统一得了的,八省反段联盟业已形成,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老段倒台指日可待,依附于段系的张贵新断无前途可言,现在已是借机驱张的时候了!所以,你们不必顾虑,只管打好了;不管打到什么程度,倒霉的只能是张贵新!到时候李旅长做了宁阳镇守使,抑或是省里的督军,说不准也给贡爷您弄个县太爷的位子坐坐哩!”

这真正是大干一番的绝好时机!

贡爷心里有了这么一个实底,愈加硬气了。他反复权衡,觉着应该帮着李旅长来打张旅长,张旅长——张贵新委实不是个东西!别的不谈,光是耀武扬威地开到田家铺来庇护大华公司这一条,就是贡爷绝对不能接受的!一见面,居然还对贡爷摆架子,俨然一副大人物的模样,呸!什么玩意儿!

可是,过后又一想,想出了新的道道。贡爷对省府、对北京、对影响全国的官僚政治一贯了解较少,经李秀才一讲,贡爷才恍然明白了,原来**内部还有这么多派;还打得这么凶!这便有了可乘之机。就拿眼前来说吧,李旅长可以利用窑工骚乱,利用他胡贡爷来打张旅长;他和他手下的窑工们不是也可以利用李旅长手中的枪,来保护自己么!倘或是逼得张旅长低下了头,他又何必非要把张旅长逐出宁阳呢?

这端的有点狡猾的味道,贡爷自觉着自己搞政治是入了门了……

自然,这是不能和李秀才谈的,搞政治么,就是他妈的搞阴谋!贡爷和田二老爷一商量,当下决定:拉着李旅长,牵着张黑脸,瞄着张旅长,好好地闹腾一番。李旅长那百十杆枪、十几箱子弹收下了——不要白不要,贡爷还想在日后拉出一个民团保卫乡里哩!李秀才又趁热打铁,向贡爷建议道:为造成影响,争取主动,窑工方面应立即采取行动,在谈判过程中设法劫持张旅长和**官员作为人质!

这主意未免太毒辣了,贡爷和二老爷一致认为干不得!劫持了张旅长,势必要激怒那一个旅的大兵,一场流血激战就在所难免;而劫持**官员则是不折不扣的造反,**方面决不会等闲视之,定会调来大兵予以围剿,这么一来,局面就无法收拾了!田二老爷甚至想到:李旅长也在搞阴谋,他是想借窑工之手,制造一个进兵宁阳的借口,倘或是贡爷真带着窑工这么干了,田家铺地面上杀得血流成河,李旅长李四麻子也决不会挺身而出助窑工一臂之力的,他或许会打着剿匪的旗号,将窑工和张贵新的兵一勺子烩了!

贡爷和二老爷明确表示:他们只希求事情能得到一个公平妥善的解决,并不想与**为敌;况且,窑变原本是大华公司造成的,就是要绑两个人质,也决不能对张旅长和**官员们下手。

这使李秀才大为失望……

李秀才走后,贡爷就和二老爷商量了,两人一致认为:事情比较复杂;日后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既不可屈服于张贵新的压力,又不能上李四麻子的当,须得统观全局,因势利导,方能切切实实地为八千窑工负起责任来!

不过,贡爷主张绑架李士诚和赵德震。

贡爷对李士诚和赵德震素常没有好感。大华公司在田家铺开矿以后,李士诚和赵德震曾经拜访过贡爷,还让贡爷当了地方顾问。表面看来,李士诚和赵德震对贡爷是十分尊重的,但是,实质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实际的好处,贡爷一点儿也没捞到,辛辛苦苦当了一年顾问,只有一百块大洋,连半年的烟资都不够。前年冬天,贡爷开口想问公司要几车煤烤火,公司竟然不给!妈妈的,贡爷火了,干脆辞掉了那挂名的顾问不干了。后来,矿区发生了什么“霍乱”,公司的人要给窑工们打针,引起了窑工的恐慌,贡爷便趁机煽风点火,唆使三骡子胡福祥领头罢工。这次灾变发生之后,贡爷高兴了,挺身而出了,贡爷一来要为八千窑工主持公道,为遇难工友伸张正义,并借以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二来也要报复一下公司的王八蛋!贡爷料定李士诚和赵德震会来收买他的,他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等着接受他们的收买。他估计,这将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至少得三五千块大洋!想想呗,死了一千多号人,这么大的事!没有三五千块大洋,能打发得了窑工领袖胡贡爷么?贡爷早就想好了,最低也得三千块,没有三千块,免开尊口!即使是三千块,贡爷也不能这么利索地就答应帮忙,贡爷得搭足架子,得让他们知道贡爷的伟大!倘或是四千块呢?架子自然还是要搭的,只是要客气一些,见好就收,倘或是五千块,那么,也就不必搭架子了——以五千块的重金收买贡爷,难道还证明不了贡爷的伟大么!收了这五千块,贡爷也不会出卖窑工们的利益;贡爷可以同意公司封井、可以帮公司做一些安抚的事情,但,应该给予死难窑工家属的抚恤金却分文不能少了,否则,贡爷的政治声誉会受到影响,领袖的地位就保不住了,田二老爷也会大做手脚,搞得他身败名裂哩!

于是,贡爷从灾难发生的第一天起便默默等待,一直等了将近十天,等到了**方面的介入,等到了双方的正式谈判,然而,公司方面居然没来收买他!不要说三千、五千,连他妈的一个大子儿都没有!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愤怒!钱倒是小事,区区三千、五千块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是公司的王八蛋伤害了贡爷的自尊心!他们压根儿瞧不起贡爷,根本不承认贡爷在田家铺的领袖地位!

其实,贡爷稀罕这两个臭钱么?贡爷真会接受这种无耻的收买么?呸!贡爷光明磊落,襟怀坦荡,你就是要收买,贡爷也不一定会接受的!贡爷有时爱胡思乱想,可贡爷压根儿不是那种卑鄙小人,贡爷的伟大是田家铺民众公认的!

贡爷要给李士诚、赵德震一点颜色看看,贡爷决定绑架这两个混球儿!

田二老爷不同意。

田二老爷说:现今咱们的主要对手不是李士诚、赵德震,而是**官员和张贵新的大兵,绑架李士诚、赵德震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会把事情闹得复杂起来,给人一种蛮横不法的印象,不符合“以哀取胜”的战略方针。足智多谋的二老爷一贯认为田家铺乃古老文明之堡垒,断不能让蛮横不法之举毁坏其美好形象。二老爷讲究“忠孝礼义信”,讲究以忠报国,以孝治家,以礼待人,以义处世,以信立身,即使是被迫动用武力,也得符合这“忠孝礼义信”五字原则。在这场灾变交涉中,二老爷也一直以这五字原则作为审时度势、制定策略的根本依据,二老爷不主张杀个血流成河、两败俱伤。

田二老爷极力要说服胡贡爷,再三再四地挑明:闹事本身不是目的,为地方民众主持公道,使问题得到合理的解决,才是惟一的目的。自然,二老爷也坚持要把窑下千余人的下落闹明白,即便是尸体也要搬出来。二老爷是大慈大悲的,二老爷知道,人死了躺在深深的窑下是升不了天的,死者亲属也是不会答应的,这于天理、于人情都说不过去。二老爷的想法是:只要窑下的死人、活人一齐弄上来了,公司能够给死者亲属以足够的抚恤、赔偿,大家也就不必再闹了。然而,二老爷也知道,就是这样,公司方面也做不到,他们从来没考虑过要把尸体弄上窑!在这帮家伙看来,人的尸体简直不如猪狗的尸体,他们更不会想到死者灵魂升天的大问题!

在尸体问题上,二老爷是决心力争的,哪怕为此发动一场战争,二老爷也在所不惜!

但是,二老爷不主张绑架李士诚、赵德震。

贡爷却因此产生了怀疑。

贡爷怀疑二老爷接受了公司王八蛋的收买!贡爷极认真地将二老爷的言行——灾变发生之后这十天的言行,一一回忆了一下,越发觉着可疑。二老爷在灾变之后的这些天里,几乎没有什么积极、主动的行为。在多次单独商讨中、在几次窑工代表团的会议上,他都是主和的,一再劝阻大伙儿的暴力行动,这老家伙一再强调要“以哀取胜”,究竟是何居心,实在难以猜测!前年,贡爷辞掉了顾问的职务,二老爷没辞,一直到灾变发生前,二老爷和公司的家伙们还有来往哩!那么,这老家伙究竟收了公司多少钱呢!三千、五千?倘或更多一些?

这么一想,贡爷更加愤怒!公司收买田二老爷,却不收买他胡贡爷;岂不就是说,公司承认田二老爷的伟大,而否认了他的伟大么?这真是岂有此理了……

却也没抓到任何证据。

现刻儿,贡爷还不敢认定二老爷确凿地受了公司的收买。贡爷不能提这事,贡爷惟一的办法只有给公司的家伙们来点硬的,让他们明白,他们即使收买了田二老爷,只要没收买他胡贡爷,事情就永远没个完!

贡爷根本不听二老爷的劝阻,决意找个机会把李士诚和赵德震统统绑走,狠狠敲上一杠子,逼着他们收买他!

这是第三次谈判了。谈判之前,贡爷便将自己的绑架计划宣布了,窑工代表们大都赞同,当即便制定了方案,准备予以实施。

现在,贡爷和三个窑工代表正在烟雾弥漫的议事大厅里和**方面的代表刘芸林、李炳池,公司方面的代表李士诚、赵德震热火朝天地谈着。其实,这时候贡爷的心思已完全不在谈判上了,他态度强硬,对**和公司方面的任何建议都持否定态度。

李炳池却天真地认为,以自己的口才是完全能说服贡爷和窑工代表的。

李炳池道:

“胡老先生和诸位代表们讲到天理、人情,我李某完全可以理解,**和公司方面也完全可以理解!人死了,却连尸体也看不到,自然于感情上是说不过去的;如果可能,公司方面确应尽自己最大努力,将死难工友之遗体清理上窑。但是,现实情况是,地下大火在猛烈燃烧,地面人员根本下不去;在地火熄灭之前,清理尸体是完全不可能的!刚才,诸位还讲到灵魂升天的问题,其实,这是十分荒唐的,现代科学已经证明,人死之后是不存在什么灵魂的,希望诸位不要相信这类骗人的话!”

贡爷不理不睬,贡爷已经吵闹够了,现刻儿靠在高背椅子上闭目养神。

李炳池喝了口茶,又道:

“我已反复说过,**封井之目的,决不是为了保护公司的井下矿产,而是要保住这块无限煤田!这是国家利益之所在、是民众利益之所在、是子孙后代利益之所在!这其中也包括你们自身的利益!设若这块煤田毁掉了,你们广大窑工也将失去安身立命之本,你们就要永远失业……”

贡爷睁开眼睛插了一句:

“屁话!早年没有煤矿,我们活得更好!”

李炳池皱起眉头苦苦一笑:

“胡老先生,请息怒。你们刚才已讲得很多,现在,请允许我把话说完!”

“说嘛,贡爷我又没堵你的嘴!”

“好!我接着说。因此,**希望你们能以大局为重,以国家利益为重,从几个井口先撤出去,让**和公司方面齐心协力,扑灭地火……”

“也就是封井?”窑工代表王东岭道,“这不又回到老问题上了么?咱们就是不说那些尸体,单说活人,假如窑下还有活着的人,不就全被你们活埋了么?”

贡爷不耐烦了:

“李专办还有什么新主意没有!若是没有,咱们就干脆散了吧!”

说毕,贡爷立起身子,抖抖宽大的袖子,拍拍衣襟上的烟灰,装出了一副要走的样子。

“别忙!”李炳池又道,“我们还有一点新建议:如果诸位能同意从矿内撤出,封井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我们可以考虑再次派人和你们的代表一起下窑勘察;同时,**方面在处理这场灾变时,也将考虑你们的要求,尽量予死难工友亲属以优厚之抚恤。”

贡爷似乎是被李炳池的这番话打动了心,看看身边的三个窑工代表,懒洋洋地坐下了:

“这话请书记员记录下来!”

“这是自然的!”

“我们还要听听公司李经理的意思。”

李士诚以为时机已经成熟,忙不迭地站起来道:

“我们自然服从**方面的裁决,我们决不会亏待死难工友的,这一点请诸位放心!”

李士诚也希望早日结束面前这场无休无止的灾难,也希望尽快封井。不管怎么说,井下有公司的几万米巷道,有庞大的机器设备,他也不愿大火完全毁掉它们,只要能早日封闭矿井,公司就能少受一点损失,这个道理他是知道的。但在这之前,他不积极提出封井问题也是有道理的,他怕由他提出这个问题,会给窑工们造成更大的误会。

从灾难发生到今天,李士诚一直提心吊胆,他总有一种步入穷途末路之感,他的处境太难了:井下大火不熄,上万名窑工占矿闹事;**方面不断施加压力;镇守使张贵新出言不逊,北京的和省里的官员们也一个个摆出一副钦差大臣的嘴脸,实在让他无法忍受,他几乎要被逼疯了……

这就是中国实业家必须接受的命运!

他这时才真正有了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他真不该凭一时之意气,断然否决和东亚公司山本太郎的合作!设若三年以前他和山本太郎予以合作,中日合办大华公司,今日之局面当不至于如此糟糕!即便是出了更大的事,**方面也不敢如此粗**涉!这年头的事情就是如此,和外国人——尤其是和日本人一沾上边,**也就不成其为**了!

不过,山本太郎倒没忘记他李士诚。灾变发生的第三天,山本太郎便派了私人代表小野从天津赶到省城,赶到北京,频繁活动。据悉,小野分别打通了北京**农商部、省实业厅的关节,意欲在大华公司倒闭之后,接办田家铺煤矿。这消息是省实业厅专办李炳池在一次谈话时,无意之中透露给他的,他听到之后便气得怒火中烧。山本太郎凭什么认定大华公司即将倒闭?凭什么到田家铺的土地上来办矿?这不是趁火打劫么?就冲着为中国人争口气,他的大华公司也不能倒闭!

五月三十日——也就是昨天,小野亲临田家铺,当晚便在一个中国职员的陪同下,和他极为坦率地会谈了一次。那晚,他的心绪颇为恶劣,和小野谈得极不愉快。小野的态度倒很诚恳,首先声明:东亚公司对田矿灾变决无幸灾乐祸之心,也不希望看到大华公司因此倒闭,东亚公司仍愿意和大华公司合办田矿,并愿意协助大华公司扑灭地火,渡过危难。

李士诚根本不信这套鬼话,冷冷一笑道: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又向农商部、实业厅提出独家接办田家铺煤矿的要求呢?”

小野申辩道:

“这是误会!完全是误会!东亚公司向贵国**提出的是合办,而不是独办,况且……”

李士诚冷冷道:

“如果大华公司因赔偿倒闭了,你们又和谁合办呢?”

“这个……这个么……我们当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

“请小野先生明确回答!”

小野只得吞吞吐吐地摊牌了。

“如果贵公司真的完全失败,我们考虑过独办或和其它中国公司合办。但对独办问题,贵国**表示:目前尚无此项考虑,如日后决定将田矿交给外人独办,当优先考虑东亚公司!”

李士诚突然一阵大笑道:

“那我告诉你,也请你转告山本太郎先生:鄙人完全有能力渡过这一危机,大华公司不会因此倒闭,他现在要我签定城下之盟还为时过早!”

意气使然,他又一次拒绝了东亚公司!

他明白东亚公司的意图,东亚公司最大的希望是大华公司倒闭,由他们独办田矿。同时,他们也留了一手,那就是在大华公司不倒闭的情况下与之合办。所以,他们既要勾结卖国的**,又要暂时拉拢住他李士诚。

这是妄想!他李士诚宁愿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这次灾变作抵偿,也不能让东亚公司的阴谋得逞!

在这件事上,李士诚也看出了省实业厅专办李炳池的态度,李炳池在和他谈到东亚公司时,对其趁火打劫的做法也极为不满,还十分感慨地发了一通议论,把中国的实业家们大骂了一通,骂他们软弱无能,使得中国土地上的一个个重要煤矿全落到了外国人手里。这倒使李士诚感到高兴,他对这位盛气凌人的专办大人有了一些好感。原来他对他是没有一点好感的,他觉着他太蛮横,而且油盐不进,难以对付。

**官员和张贵新的大兵们进矿以后,李士诚为了日后开脱自己的责任,也为了渡过面前的难关,通过协理陈向宇先后向镇守使张贵新、农商部刘芸林、县知事张赫然和李炳池等十几个人各送了一笔款项,从三千五百元到五百元不等,张贵新、刘芸林等人全都笑纳了,惟有这个李炳池分文不收。他先是以为他嫌少,又加了五百块,总计三千五百元,和镇守使张贵新相等,可他还是不要,不但不要,还把陈向宇训斥了一通,说大华公司这样做是污辱了他的人格,搞得李士诚十分难堪。

现在,李士诚倒在这位油盐不进的李专办身上,发现了一种可贵的东西,那就是中国人的骨气!这位李专办端的有些爱国的热情,这是他颇为赞赏的。专办爱国,他李士诚也爱国,大家都爱国,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却也有不爱国的人!这些人就是胡贡爷、田二老爷和那些无知的窑工们!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二十一条”,根本不知道什么“山东交涉”,根本不知道日本人的可恶!更不知道日本人在向田家铺这块丰厚的无限煤田伸手!这实实在在是中国人的绝大悲剧,身为中国人而不爱国,偏爱和中国人自己闹事,中国能搞得好么?中国的实业能办出实绩么?

送走了小野,李士诚便决定改变策略,以忍痛牺牲的姿态获得窑工们的信任,争取早日封井,早日把这场动乱平息下去!他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受不了,搞得不好,真有可能彻底垮台呢!实际上,他已经犯了一个错误,灾变发生之后,他只是想到**在处理这件事上的权威性,确乎是忽略了田家铺街面上胡贡爷、田二老爷这帮地头蛇的势力。他在**官员和张贵新的大兵身上花了不少钱,偏偏没在胡贡爷和田二老爷身上花一个大子儿,结果,使事情越闹越厉害。他狠了狠心,和赵德震商量了一下,从已经不多的现款里支出三千块作为打点这帮劣绅地痞的费用;同时,也在私下反复向李炳池、刘芸林表明,只要能够顺利封井,不再扩大事态,他宁愿多拿出一些钱来作遇难窑工的抚恤、赔偿之费用。

然而,李士诚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已经晚了,一切补救措施都来不及了,胡贡爷已经准备对他发起致命的攻击了。

自然,贡爷并没把攻击的计划暴露在脸面上。贡爷是政治家,懂得如何含蓄,贡爷见李士诚有了让步的意思,便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将脑袋向桌前探了探:

“刚才李总经理讲到服从**裁决,这自然不错;**裁决么,大家都要服从。可是说到不亏待死难工友,我们倒想问问,如何才算不亏待呢?公司方面准备如何抚恤、赔偿?”

李士诚道:

“具体细则,我们可以专门谈判,按以往之惯例,死一人,公司支付五十元;现在,我们可以支付六十或者七十。”

贡爷显然十分失望,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这就是说一条人命只值六十或者七十块大洋?那么,贡爷我多出十倍,用七百块买你的脑袋,你卖不卖?”

李士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窑工代表王东岭道:

“死亡工友要抚恤,灾变的责任也要查清!一千多条人命呵!**难道就不管不问了么?”

李炳池道:

“查处灾变责任者是**的事了,**不会不管的!”李炳池很激动,说话时,手臂情不自禁地挥舞起来,“**对这场爆炸惨祸极为重视,对惨祸之责任者要绳之以法,严厉处置!北京国会参众二院知晓了灾变情况,日内将派遣委员团亲赴此地实地巡视,届时,定会征询诸位的意见。所以,我们还是先就灭火问题达成一个协议吧!”

李炳池是聪明的,在这次谈判的发言中,他极力回避“封井”这两个敏感的字眼。

贡爷对这个问题却不感兴趣。

贡爷依然揪住抚恤问题不放,他恨恨地盯住李士诚,阴阳怪气地道:

“总经理先生,我们还是先就抚恤问题达成一个协议吧;否则,事情恐怕就不太好办!不给死者眷属以足够的抚恤,这井你们恐怕是封不了的!”

李炳池道:

“如果就抚恤问题达成协议,你们就同意封井的话,那么,你们是否可以先提一个协议草案?”

李士诚也道:

“是的,你们可以回去商量一下,拿出你们的条件来,公司方面将予以认真考虑。”

“是么?”贡爷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窑工代表团已就这个问题进行了磋商,大致的条件就是这么几条:一、严惩此事灾变之责任者。二、给予死者家属以优厚的抚恤,每人赔偿不得低于二百元;三、公司停产期间,窑工工薪照发。你们看看,这多么简单,只要**保证大华公司能做到这三条,我们马上可以就封井问题进行谈判!”

李士诚十分震惊,转脸看了看李炳池,又看了看刘芸林,面有难色地道:

“刚才已经说过了,惩处责任者一事,由**去办;其它两条么,我们可以商量,每位死难者赔洋二百元,高于正常抚恤之数倍,未免太苛刻了吧?还有第三条,公司停产期间照发工薪,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既然如此,我们还谈他妈的!”王东岭拍案而起。

这时,一直主持会议的农商部代表刘芸林说话了:

“李总经理,你是大华公司全权负责之人,公司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故,你是有不可推卸之责任的!窑工方面提出的条件,我劝你予以认真考虑,不要一口回绝!来日方长嘛,你们公司还要办下去嘛,事情总要解决嘛,嗯,是不是?”

刘芸林苍老的脸上挂起了一团含意不明的笑,显然话里有话。

李士诚似乎悟出了一点什么,遂即改变态度,对贡爷和三位窑工代表们道:

“胡老先生,诸位工友,你们不要误会,我刚才并不是拒绝你们的条件,对这三条,公司确有些具体困难,但大体上还是可以接受的,即使是每人二百元、停产期间工薪照付,公司也可以付,因公司不想因这次灾变而关闭!”

贡爷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摇头晃脑地道:

“好!你李总经理早这么答应不就完了么?我希望你把这话对楼外的工友们说一说,也安一安他们的心!”

刘芸林以为贡爷已经上钩,高兴地道:

“应该!应该嘛!李先生,你就和胡先生一起到楼下去讲一讲,把个实底交给大家,大家不就不闹了么?”

“好!我就和工友们讲一讲吧!”李士诚也下了决心,决定干一次骗人的勾当。

刘芸林见时间不早,遂起身道:

“那么,今天是不是就谈到这里?明天再接着谈!”

众位与会者均无异议,第三次谈判就此结束。这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贡爷和窑工代表们压根儿没相信李士诚骗人的鬼话。贡爷装作相信的样子,只是为了把李士诚骗到楼下去、骗到窑工面前去,好实施其绑架计划。就是李士诚真的答应了三项条件,贡爷还是要绑上一回的——那三项条件里,根本没有贡爷自己的好处,这姓李的王八蛋又不来收买贡爷,贡爷凭什么不绑?遗憾的是,在这次谈判中赵德震和那个该死的协理陈向宇一直没露面,要不,应该连他们一起绑。

贡爷和李士诚、李炳池一起走下了楼,来到了大楼门厅前的台阶上,贡爷装模作样地先对吵吵嚷嚷的人群喊了一阵:

“静一静,静一静,公司李总经理现在和大家讲话!大家不要吵了!”

接着,李士诚站出来讲话。

就在李士诚讲话时,贡爷布置好的一帮分界街上的地痞们一拥而上,揪住李士诚往人群里拖。这帮地痞们一色的窑工装束,头上带着破柳条帽,腰间别着矿斧,动作颇为麻利。他们一边撕扯着李士诚,一边大喊大叫着:

“我们听不见,请姓李的到这里讲!”

“对!走,往里走!”

“伙计们,让开路,让开!”

在一片喧闹之声的掩护下,李士诚身不由己地被拖下台阶,硬是被人架着胳膊走了十几步,眼看着贡爷的伟大计划就要实现了……

可就在这时,李士诚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便大声叫喊起来:

“放开我!放开!你们不要这么无理!”

李炳池也看出了问题,赶紧对身边一个担任大楼守卫任务的军官道:

“快!快!把李士诚搞进楼来,不能让他们这么胡闹!”

那位军官立即对空鸣枪,在对空鸣枪的同时,对手下的士兵命令道:

“快!冲下去,把乱民们打散,把李总经理抢回来!”

顿时,大楼广场上的百余名士兵蜂拥而上,用**子捣、用肩扛、用脚踢,打入了乱哄哄的人群中,接近了被扭住的李士诚。这时候大兵们都没有开枪,窑工方面也只是用拳脚进行反抗,没有动用手中的武器。但当大兵们把李士诚抢到手、拥着李士诚朝大楼的方向撤时,地痞们恼火了,不知谁先抡起斧头砸倒了两个大兵,大兵们才纷纷勾响了手中的枪,随着轰然爆响的一阵阵枪声,几个窑工惨叫着倒毙在地上……

窑工们被激怒了,手执棍棒、矿斧打上前去,和大兵们展开了一场凶险的拼杀,隐藏在人群中的一杆杆**枪也开了火,霎时间硝烟四起,人们纷纷夺路逃命,可却又逃不出,只好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乱喊乱叫。

正式的交战时间十分短暂,总共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最后,当李士诚、李炳池躲到大楼里时,广场上的士兵们也纷纷退进了大楼。守卫在楼顶的大兵们又放了一阵枪,才迫使广场上的窑工们尽数退去。然而,这短暂的交战,却使窑工们八人死亡,十九人受伤;守卫公事大楼的士兵也死亡三人,伤十五人。

贡爷的绑架计划落了空,这益发加深了他对公司、对**、对大兵们的仇恨!贡爷豁出去了!贡爷不和这帮乌龟王八蛋拼出个输赢决不算完!

那晚,贡爷自己也受了伤,两粒来自人群中的铁砂和贡爷的脖子发生了点小小的误会,贡爷流了不少血!

贡爷流血了——贡爷没捞到任何好处,却流了许多血,贡爷能不拼一下么?!

这日镇守使张贵新却没在镇上,他到宁阳城里迎候北京委员团去了。

当晚,《民心报》记者刘易华在写一篇题为《大华公司窑工现状之考察》的文章,公司公事大楼广场前的一幕惨剧,他并不知道。早在三天以前,他便从公司的公房里搬了出来,住到了分界街田家区一侧的一家车马小店去了,他觉着,在下等贫民居住的车马小店更能知晓一些窑工的真实状况,更便于他的调查工作。

掌灯时分,他已将文章写了一半;他根据窑工们的叙述,加上自己的想象,写下了下面一段有关窑下状况的文字:

“窑中的情形难以想象,因公司不容外人入窑,加之地火燃烧,笔者亦无法深入其间予以实地勘察,故难详述。但,据窑工之口述亦实可谓触目惊心了!公司方面一味赚钱,视窑工性命如儿戏;窑内工程极为草草,窑工操作,困苦莫加;头戴一灯,手足并进,颈不得伸,臂不得直,佝偻而行从事采掘。而水患、岩崩、瓦斯时涌,生命之险常常悬于眉睫矣!且窑内低矮窄小,人气、汗气、土气、矿气混合为一,闻之作呕,着实不合起码之卫生……”

正写到这里,田大闹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客房,进门便气喘吁吁地道:

“刘先生,不好了!我操,出事了!又出事了!”

刘易华放下笔,站了起来,从床铺底下拉出一条长凳,擦了擦上面的浮灰道:

“又出什么事了?坐!坐下谈!”

田大闹在长凳上坐下了。他抹了把汗道:

“奶奶个熊,刚才在公事大楼广场上,张贵新手下的大兵又和弟兄们干起来了!死伤几十个人哩!我操!”

“哦?为了什么?”

刘易华一惊,忙从破方桌上抓过笔和纸,准备记下点什么。

“这事我最清楚,我操!这事压根儿怪胡贡爷——贡爷想绑架李士诚,结果,人没绑到,倒把那帮大兵们给惹毛了……”田大闹骂骂咧咧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又情不自禁地发了一通议论:“我操,干事情哪能这么莽撞呢?胡贡爷也他妈的太逞能了,他总认为他比我们田家二老爷高明,其实呀,他可比我们二老爷差老杆子啦!别说我们二老爷,这事就是叫我田大闹来干,我也不会这么莽撞!奶奶个熊,即便是绑人,也不能在这大广场干,更不能当着那帮大兵们干呀!你说是不是?刘先生!”

刘易华却没说话。他的心情很沉重,在田大闹说话时,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预感,他觉着窑工们在胡贡爷、田二老爷的操纵下,一味这样闹将下去,结局可能会很悲惨的!他想,中国土地上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对血腥的、惟利是图的资本阶级的斗争中,贫穷苦难的窑工们和并不贫穷苦难的地方绅士结成了联合战线,而这些地方绅士实则是一帮封建余孽,这帮封建余孽和资本阶级一样,统统应在打倒之列,贫苦民众着实不应该受其宗法思想、地域观念的影响,更不该与他们结为一体!他断定胡贡爷、田二老爷们并不是真正要主持公道,要为窑工们谋权利,他们积极参与这场斗争是有各自的卑鄙目的的。这是中国民众的悲剧,中国的民众运动之所以难以有俄罗斯、法兰西、美利坚等国似的声势和影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还没有以一种独立的姿态走上历史的舞台。细想一想,自巴黎和会上关于“二十一条”的真相披露以后,从北京、天津、济南到上海、南京、苏州,全国几乎是一片抗议之声,闹得最凶的首推学界和社会上的知识阶层,其次便是各地之商会,最底层之贫苦民众并没有显示出自己反抗的力量——虽也有不少地方发起了工人罢工,可发动者并非真正的工人,大都还是知识阶级的人物。由此可见,中国最先进之阶级还是爱国的知识阶级,爱国的知识阶级有义务以先进之思想启发民智,帮助工农民众独立地走上中国的政治舞台,使中华民国真正成为民众之国……

想到这里,刘易华极为兴奋,作为先进知识阶级之一员,他决心以毕生之精力来启发民智。田家铺的现状使他感到不安,窑工们不断地、无谓地流血使他感到痛心,他关心这场斗争,支持这场斗争,他不能不以挚友的身份对田大闹们讲些心里话了,他有义务使他们从胡贡爷、田二老爷之流的手心中挣脱出来,独立自主地走他们自己应该走的道路!

他们的命运只能由他们自己来掌握!

自从那日和田大闹认识之后,他就对大闹产生了异常的好感,他觉着他直率、坦诚,且又具有牺牲精神和献身热情,完全可以在这场斗争中有所作为。后来,大闹又邀了一些田姓窑工和客籍窑工来找他,他也同样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他认为,他们完全可以摆脱胡贡爷和田二老爷的控制,成立真正的工人团体来领导这场斗争。

现在,他想就这个问题好好和大闹谈谈。沉默了好半天,刘易华缓缓开口了:

“大闹兄弟,你刚才说得不错,今日的流血冲突委实是不应该的;如果你来挑头主事,决不会这样做,对不对?”

大闹点了点脑袋:

“我操!那自然!”

刘易华皱了皱眉头,马上想到,窑工们长期处于无文化、受压迫的地位,自然而然地沾染了一些恶习,这应该加以引导。说话就说话么,何必要加个“我操”呢?从语法上讲是多余,而且太不文明!

“那么,你和工友们就没想过抛弃胡贡爷、田二老爷,独立自主,自己来干么?”

这个问题提得太突兀,田大闹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愣愣地看着刘易华,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似的:

“刘先生,这……这怎么可能呢?我操!我田大闹只是个窑工代表,贡爷他们组团时,连个团长也没让我当哇!”

大闹颇有些委屈。

刘易华激动地站了起来,在狭小、潮湿的客房里踱了几步:

“为什么要由他们来让你当?他们凭什么来支使你们呢?田矿面临的问题,是你们窑工自己的问题,理应由你们窑工自己解决!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在这场瓦斯爆炸中,那位胡贡爷和田二老爷家死了什么人?他们与这场灾难究竟有什么直接关系?他们这么积极地参与其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田大闹愣头愣脑地道:

“可他们是我们地方上的名人,又是我们田、胡两家的长辈;我们田、胡两姓有事,就是他们有事,我操,他们……他们当然要出头喽!”

刘易华道:

“问题就在这里哩!这是封建的宗法观念和地域思想在作出……”

“宗法观念……地域还……还有思想?”

大闹听不懂。

刘易华扳着大闹宽厚的肩头,热情地解释道:

“对!宗法观念就是以家族为中心,按血统之远近决定其亲疏,并以此为基础,施之于社会的一种落后而愚昧的观念。而地域思想呢,简单地说,就是以地方区域来划分亲疏。这两种东西掩饰了许多实质性的矛盾,比如说,同是一个田姓,你田大闹和他田二老爷是一回事么?你下窑出力卖命,他田二老爷也出力卖命么?你穿破衣烂衫,他田二老爷也穿破衣烂衫么……”

“我操!这我明白了!奶奶个熊!”

刘易华又听到了两句脏话,忍不住很庄重地道:

“大闹兄弟,还有一个事,我得提醒你,就是不能张口就骂人,什么‘我操’啦,‘奶奶个熊’哇,不文明么!”

大闹挠挠头皮道:

“唉,口头语,习惯了!”

“坏习惯也得改一改么!”

“我改!我操,我要不改……”

“看,又来了!”

大闹尴尬地笑了。

接下来,刘易华又很耐心、很热情地向大闹讲了许多道理,鼓励大闹和窑工代表们好好串连一下,大家要团结,千万不要再分什么田姓、胡姓,不要再分什么土籍、客籍,争取尽快使窑工代表团独立起来,摆脱胡贡爷、田二老爷的控制。这使得大闹很兴奋,大闹答应干!既然胡贡爷、田二老爷连个团长都不让他当,他为什么还要听他们的支使呢?

大闹觉悟了,说话便也斯文多了,他对刘易华道:

“刘先生说得对!我先和弟兄们串通一下,也请先生有机会再和其他代表谈谈——主要是胡姓代表。”

刘易华很高兴,他认为他启发民智的工作已获得空前的成功,遂应道:

“那是自然的,不但胡姓代表,那些杂姓窑工代表我也要谈的,见一个谈一个,直到你们真正团结起来,把这场伟大的斗争进行到底!”

“那么,刘先生,我现在就回去串连!”大闹准备告辞了。

“好!多多保重!遇事多用点脑子,不要轻易听任人家的摆布!”

送走大闹以后,刘易华根据大闹提供的具体情况,又写了一篇题为《田案情形继续恶化,军阀武装枪击窑工》的报道。在这篇报道里,刘易华有意隐去了胡贡爷图谋劫持李士诚一事,只说窑工在公事大楼广场迎候谈判代表,不期发生冲突,惨遭大兵枪击云云。与此同时,《益世导报》记者郝文锦也写了一篇目击记,题为《窑民暴乱,竟欲劫持公司总经理》。

由此开始,《民心报》和《益世导报》为田家铺窑工斗争一事展开了激烈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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